牛车又回到河滩地北边缘，这里有两人宽的硬地到汶水河边，向北又是一处不大的河滩，在两侧茂密的芦苇荡夹击中生存的这条小路真不容易。左边是大恶霸，右边是小恶霸，周书灿真想不明白，两处湿地之间，怎么还能有这一处坚守的硬地，大自然真的是神奇的造物主。
一行人现在汶水河边，迎面扑来夹杂着湿气的寒风，这湿度让周书灿浑身上下一阵发颤，想到江南那冷到骨髓里的冬日，庆幸还好这时代虽然比后世气温高，鲁国这地方的雨水却是不多，没有两千年后北方的干冷，但也没有江南那徘徊在0°左右的刺骨湿气。
邱站在河边感叹：“这汶水不如邑那边的淄水，淄水这时候一整天都会冒热气，邑那边的气温感觉比这边暖和一些。”
周书灿扫一眼身边的邱，邱穿着和他一样的裘皮大褂，只是没有像他一样又加一层裘皮斗篷。又看看汶上那几人，穿裘衣的只有子库和虞叔，虞叔的裘衣明显是各色杂毛拼接而成，连大块的整皮都没有，花里胡哨象个大杂烩的百家衣。
心想汶上这边的日子并不见得比邑里好过，和之前的邑真的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思索汶上这边也是有养羊的，可却没有见这几人穿羊皮衣，莫非有什么隐情？
羊为六畜之一，早在母系氏族公社时期，人类就已开始选择水草丰茂的沿河沿湖地带牧羊狩猎。戎狄在齐鲁北边，羊自然是鲁国人重要的家畜之一。
《说文解字》说：“羊，祥也。”秦汉金石多以羊为“祥”，“吉祥”写作“吉羊”。甚至人们把母体孕育胎儿的胞衣称为“羊膜”，供胎儿生命的液体称为“羊水”。
《说文解字》曰：“美，甘也。从羊，从大。”
《说文解字》诠释：“羞，进献也。从羊，羊所进也；从丑，丑亦声。”
……
周书灿不解的问身边的子书：“伯父，现在已是冬月，我见汶上这边也是有人养羊……”突然感觉这样问话太伤人，改口说：“为什么没有大量养羊的人家呢？羊的皮毛都是怎么处理的？”
子书左右看看其他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面对的是子骞，又不得不回答：“子骞，这边的情况和邑里不同，城外野兽袭击比较频繁，也没有很多驱赶野兽的弓箭，并不能大量的在外放牧羊群。仲孙家收取的一成地租可以用羊或者其他养的鸡来抵，如果不想服兵役，也能用粮食和家畜来抵，所以……所以族里收取羊皮等，大多是用于抵扣这些了。不然像……像南山烧炭，还有开荒这些事，就不会被仲孙家允许。”
周书灿点点头附和，表示他的认同。他学的通史课，都有说豪强如何霸占山川河流，巧取豪夺。不管是皇帝还是底层百姓，哪怕是出发点不同，两者都试图消灭豪强。可结果没有一方能成功，一个豪强倒下去，千万个豪强又站起来，真真的野火烧不尽，春又有一枝。
现如今他面对实实在在的豪强——三桓，感觉头疼，十分棘手呀，他身后可没有成千上万的劳苦大众。苦恼的说：“原来这样，这仲孙家真够黑的。收了两成的初税亩，还又加一成的杂役，真的是豪强恶霸！那我们现在开荒，岂不是要和他们针锋相对？真是麻烦！”
子库拍拍周书灿的肩头，安慰说：“没关系的，子骞，仲孙家这边我会去交涉的。他家种不了的荒地我们来开垦，这是给他家增加了多少地租，这种的好事，他们为什么不满意？
往年开荒第一年是不收租的，开荒的地要两三年才知道能不能变成良田，我们的新村先建设起来，暂时不用顾及他家很多，一切等两三年后再说，那时候或许就有对付他家的办法了。”
了解自己的果然是自己的对手，子库在汶上长期和仲孙家人打交道，自然知道如何应对他们。周书灿心中的怯意少了几分，不要说两三年，如果能按照邑的发展速度，他坚信一年就能出成果，两年就能和仲孙家较量高低。呵呵，知识不是白学的，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嗯嗯，我知道了叔父。叔父您看，这里就是我们的取水口，这条硬地小路可以做堤坝，向北这片河滩我们不能动，河滩地外面全部用来种桑树。将来如果夏日有洪水泛滥，桑树起到保护河渠北边大片田地的作用。”
周书灿又指着小路南边说：“叔父，路这边开挖三米宽河渠，河渠不需要挖太宽，我们现在还没有引导河水的能力，河水够我们灌溉用水即可，不需要太多。只是……哎，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太多的石头，无法把河渠铺成石头的，这样的缺点就是我们两三年就要重新再整治一下河渠，不然淤泥会堵塞河道。”
子库听着周书灿的介绍，心中隐约有了一些轮廓，还是不解的问：“你说这边河滩地要养鱼养鸡鸭，是怎么养？”
周书灿顺着小路向回走，指指前方的河滩地边说：“河滩地这前端一部分留出来，坚决不能动。我们可以在向南的河渠和河滩地之间，设立养殖场，本来这块地也不能种庄稼，用来办养殖场最合适不过。
河滩地后面这一段可以挖鱼塘，像邑里那样，叔父不是见过嘛。鱼塘和养鸡鸭办在一起，这样能促进相互间的发展。鸡鸭的粪便对鱼塘的鱼有好处，鱼塘的鱼又是鸡鸭的饲料，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养殖饲料，人还吃不饱呢，当然不能用粮食来养鸡鸭。”
周书灿看下子书，压下心中的不满说道：“比如子书伯父家，子书伯父回邑后，他家肯定失去了劳动力，他老爷子一家的生计肯定不如伯父在的时候。伯父回邑这么大的事情，我肯定不能让伯父寒心了，他老爷子一家的生活我必然要安排好，好让汶上这边族人知道，我绝不亏待有功之臣。所以，办养殖场这种事也是四四二的原则，伯父老爷子算在我这边的四里面。养殖技术和人员由邑里出，族里和……”
周书灿指指远一点的井说：“族里和井他们负责出人，反正这剩下的四二都是汶上这边的，随便你们怎么挑选养殖场的人员吧。将来养殖场的收益也是四四二的分成，但是，有一点我说到前面，邑这边是实行工资待遇的，和族里不一样，族里出的人员不要和邑比较。哎……这都是后话了，现在不再细说。”
子书没想到子骞会这样安排他的家人，他父对他回邑之事恨的咬牙切齿，又发生长歌的事情，简直和邑形同水火。他明白他父的态度子骞是一清二楚的，子骞能不计前嫌把他父归到邑这边的人员里，用给工资的方式来解决他父母一家的生存问题，这等于是说他父母即使不种地，也能过的很好，甚至拿到比种地还多的粮食。
他激动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颤抖着声音说：“谢谢子骞……谢谢小公！谢谢小公！”
这一声“小公”，表示子书对周书灿绝对的臣服和认可。在讲究周礼的春秋时代，在周礼执行最好的鲁国，这代表着子书以后完全死心塌地的为周书灿办事。
周书灿没想到几句话轻松收买了人心，有点不好意思的傻笑。
还没等他的笑容堆上面孔一分钟，长歌挤到他面前，急迫的询问：“小公，那我家人能按邑里这四算吗？我长女已婚嫁，女婿不可能跟随我们回邑，我女是闵家人，她孩子也是闵家子，他们能不能像我大兄……俄，是子书父，像子书父一家一样计算在邑里的四，像邑里的人那样拿工资？”
人就怕攀比，子书恼恨的瞪长歌一眼，尽管长歌是他叔父，他也是不愿意长歌攀咬他父的。
长歌的问题对于周书灿来说根本不是问题，邑里人还不够用呢，拉过来到汶上这边肯定还是缺口很大，对他来说买奴隶和招人没什么区别，有人愿意来他当然高兴。
“行，没问题。你长女是闵家人，女婿当然算半子，他们的孩子肯定是我闵家人，他们来做工，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想想之前他在车厢里说的话，长歌他们几人在另外一个牛车上应该没有听到，又重复一遍说：“不仅仅是女婿能来，女婿他们的兄弟姐妹也能来，我们的水浇地可以租给他们种，如果还有需要的话，养殖场和纺织这块也可以让他们来参加。我们现在很需要人，我们族人需求之外所有需要安排人的地方，都可以让他们来做。”
不等周书灿的话说完，汶上这几人开始窃窃私语。等他话全部说完，询问声顷刻响起。
“子骞，我女婿家也可以吗？他们在很远的地方……”
“小公，随便谁都可以吗？我媳妇的娘家人可以吗？”
“小公，我友可以吗？他曾经救我一命……”
“子骞，我母姊家的人可以吗？她家生活不好，我母一直为她姊难受……”
“小公，我母兄家的人可以吗？他们是猎户，打猎需要人吗？”
……
人数是不多，可理由是五花八门，把能想到的借口都想到了，把陈年不往来的人都惦记上了，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被提及了……子库被气的脸都紫了，他大声吆喝：“都闭嘴！”
他环顾四周，盯着汶上这几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说：“我们现在是在说河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再说！”
周书灿明白子库还是过不了认为租地是把粮食给别人的坎，打圆场说：“走，走，我们继续说养殖场，刚才还没有说完呢。”
一行人继续沿着河滩地边缘走，周书灿不去看子库的黑脸，边走边说：“我们不仅是要办养殖场，还要办畜牧场。河滩地再向南，因为河渠的角度问题，和河渠之间地的面积会越来越大，可是这地还是不适合种粮食，因为整个河滩地都是作为蓄水池来规划的。
如果夏日洪水太大，河水直接漫过河滩地到河渠里，势必给河渠增加很大的压力，所以河渠东岸的渠堤坝要比西岸高。现在不说了，等我们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用石头来筑堤坝，且一定要守住这道堤坝，因为堤坝后面是我们的良田。
不说这个，现在继续说越来越大的空地，这个空地我们要用来养猪羊和牛马。猪羊牛马的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只有大量的养殖，我们开荒的田地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变成良田。当然，养殖基地周边我们要种一个绿化带，防止不良用心的人偷盗这些。”
周书灿又看看子库的脸色，见比刚才的颜色好了很多，微微翘起嘴角，对他说：“叔父，养殖场向东，河渠南边的大部分地，我要种上桑树，不和族里一样种粮食了。现在我们这里的气温适合桑树的生长，我需要大量的素，我要让邑里的人都能穿上素。
河渠向东方以后，北岸修的比南岸高，我要尽可能把南边能种树的地方都种上桑树，这样河渠承受的泄洪压力会小一些，这也是我选南岸土地的原因。叔父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此时子库心头只剩下感动，刚才因为南北两岸的土地是侄子安排引起的心中不快，一扫而光！又产生一缕小小的愧疚，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出自《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属厌而已。”
记载的是公元前514年，“魏舒辞贿”的故事。大概就是讲晋国执政官魏舒，把两个旧贵族的田地分割为十个县，其中一个梗阳县县官魏戊，把一桩官司上报给魏舒处理，诉讼的一方于是挑选一组女乐送给魏舒。
魏戊知道这件事后，就报告给大臣阎没和女宽。这二人找到魏舒，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诫他不要为酒色所迷。
“因为昨晚没有吃好，担心饭不够吃，所以才叹息。现在看饭菜很丰盛，又抚心自咎，魏将军家怎么会食而不足呢？不由得又自悔自叹，觉得君子的心也和小人的肚子一样容易满足就行了，应该把小人之腹的感受告诉将军。我俩觉得饭够吃，酒够喝，再好的东西也不想要了。“
魏舒听后顿然醒悟，推辞掉了接受的贿赂。
故事和之前《论县》章节的论文《春秋时期“县”的组织形式和管理形态》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