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坐在西边位置上，目光所触都是古色古香的摆设，旁边帘幕半掩，镂空的雕花窗下放着一张方桌，桌子后面是一排的书架，阳光从外头照进来，落下窗外竹子稀疏的影子，风吹过来影子就像是调皮的小鸟在纸上飞。
这事若非文人断不能布置出来这样的意趣。
里侧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仅容一人休息的床榻，以作看书疲惫时休息所用，隐约可见一副飞鸟字画。
“乔小姐！”校长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乔家家财万贯，不至于瞧上了我这里的破旧陈设吧！”
“呃？”乔伊双手接过杯盏，笑了笑，“我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了吗？只是觉得校长这里很有意趣，若是以后能在家里依样布置，就连看书都别具风味。”
“说句实话，这个布置也并非我的功劳，曾经在江浙一带游玩的时候，见过几个古时候的书院，”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起身从书桌后头搬出一沓子画纸，“这都是这个人的功劳。”
乔伊忙将宣纸接了过来，一点点缓缓展开，上头画的有德善书院、明心书院、万松书院等，一幅幅画卷里不仅有里头的布局，甚至在某些位置加入人的参与，因而越显生动活泼。
“这是谁的笔墨？”
“林先生。”
乔伊闻言目光往下到画卷尾端，并没有任何落款。
“他这个人画画不喜标榜自己，仿佛添了个名字就是给画上面黏了一张膏药，所以我常对人说这是我的墨宝。”
乔伊抬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明显对于她和林子熙之间的纠葛一清二楚，只是他对她说了实话的理由，她毫无兴趣。
“如果无事，我就先走了。”乔伊匆匆合上画卷，起身就要离开。
“乔小姐虽然不是我的学生，可是有一两句话，作为师长我还得好言劝你两句。”
乔伊笑了一声打断了他，“不瞒您说！我这个人心胸狭窄，而且向来听不得什么好话，若是校长有什么名句箴言也千万不要对我说，留着与那些齐纳途无量的学生们讲，不是更有价值！”
校长被她一噎，憋着气发不出来。
“林先生与我所有关系不过就是师生关系，我和我丈夫两人生活幸福，并没有改嫁的打算。”她说罢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您最近和妻子的关系颇为紧张，难道也是瞧上了哪位学生？”
校长脸色一红一白，指着门口，“你走吧！”
乔伊方出门就哈哈大笑起来，实际上她并没有听说这个校长关系如何，甚至女学生也都是心口胡说，可是看他那脸色，莫名就觉得好笑极了。
但她没想到，林子熙竟然果真藏在里面。
等她身影远了，林子熙掀开帘幕从后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着这位好友，“她向来是这个性子，所以——呃，就是这样。”
校长闻言跟着笑了起来，看着他重复道，“我们夫妻关系生活美满。”
“那又如何？”
“不如何，就是不知道我看上了哪个女学生，我夫妻生活不美满吗？”他自问一声，低头将画卷重新整理好了。
“你，看来不太美满，否则怎么脸上这么大的怨气。”林子熙说罢坐到他对面低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校长看着他，有看他手里的杯子，“这个是乔小姐用过的杯子。”
“哦！”林子熙苦笑一声，慢慢放下杯子，心里却像是多了那么点怅然若失，无论他如何掩饰自己，他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她，有些人一旦走进来，再说放下就真的很难了。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所以这辈子我都遇不上那个女学生了，我妻子也只是我妻子。”校长意味深长说罢，又给他续了一杯茶，还是那个杯子，“再喝一杯吧！”
林子熙摸了摸下巴，“说实话，我有时候也实在不明白情爱是怎么一回事，我常想如果我早些明白自己的感情，努力一把，或许会不会不一样。”
校长摇了摇头，“你就是你，犹豫是你，纠结是你，后悔也是你，所以无论你如何努力，在感情上，结果可能都是一样。何况，你碰上的是乔小姐这样的人。”
“哦？”林子熙喝完一杯茶又顾自倒了一杯，望着窗边笑了笑，“其实，我也觉得结果是如此，不过这里时常作祟罢了。”
他左手指了指自己胸口，那里似乎现在还在疼着。
校园里一排的柳树都已经抽芽，远处河岸边上坐着一群学生，手里还拿着背诵的书本，乔伊不觉就加快了步子，这里是乐园，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大门口，乔伊看到了莫子衿，许久不见她竟然和孔家林走在了一处，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她这样的乖学生竟然逃课了。
乔伊看着车子一点点远了，半晌才回过神。
旁边看门的老大爷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哎，现在的女学生可不得了了。”
乔伊心里始终是相信莫子衿的，她不愿意如此轻易下判断，所以她很快做了一个决定，跟踪孔家林的车子。
车子在郊区的一个老城区停下，这里是拍戏的闹市，所以远远近近都是古朴的建筑，路边四处都是穿着旗袍的女子。
乔伊远远看着莫子衿被孔家林带进了其中一间阁楼，她坐在车上凝神等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莫子衿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几乎变了一个人，这让乔伊极大地收到了震撼，贴身鲜艳的鹅黄色旗袍衬出婀娜有致的身材，这样的娃娃脸却拥有一副好身材，乔伊一下子明白了孔家林为何会选中她。
孔家林的手揽在莫子衿腰间，她也没有丝毫反应。
乔伊看不下去就要下车，却被青田一把拦住了。
“太太，太太，这里人员混杂，你还是别过去了。”
“可是——”
“若是你真的关心林小姐，我待会立刻就派人查一下她最近的事情。”青田急道。
“不必了，去凝香楼吧，郭先生必定知道其中的故事。”她说罢长长吁了口气，若是单纯地拍电影，八爷怎么会不知道，看来大家都只是瞒着她而已。
醉香楼大门紧闭，青田看她瞬间冰冷的脸色瑟瑟退到了一边，乔伊心里难受极了，她实在不明白这些日子还持续不断送过来的账本都是怎么一回事，费尽心机作的假账就为了骗她，这里头必定还有什么大的缘故。
“什么时候的事了？”
青田缩着脑袋，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乔伊发怒了，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现在，立刻，马上就带我去找郭先生！”
青田绕了两条街，之前乔伊在这里买房子的缘故就是因为这里距离醉香楼最近，而大家如果住在这里也方便上班。
乔伊用力叩了叩门，郭先生从一屋子的吵闹中间脱身出来，他没有做生意时候的一丝不苟，衣服上染了许多小孩子画画用的颜料，头发也毛躁躁，东一团西一簇，像是很多天没有洗过的样子，眼镜的镜片上头也带着数不清的刮痕。
对方明显也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大门跟着就被很大力地关上了。
她的心跟着突突跳了起来，她没有再去敲门，
这家店面她重生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事业，而她招进来的这些员工大部分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女人，当然也有像郭先生这样活了快半辈子仍旧怀才不遇的，还有就是像莫子衿这样的穷学生。
她想做的不止是赚钱，当她被很多人需要的时候，她就已经改变了初衷，她的帮这些人，帮这些被社会规则歧视的女性找回尊严，所以后来才会又有了买房子的打算。
门又突然从里头拉开了。
郭先生脸上带着憨笑，衣服头发都已经整理妥帖了，“大小姐，我们去楼下的咖啡厅里头说。”
乔伊点了点头，她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究竟是为什么，凝香阁会关门大吉，而她这个老板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乔伊选择墙角的位置。
“大小姐！”
“店是从什么时候关门的？”
“去年你从北平回来前一个月”
乔伊惊得说不出话，她实在没有想到比她预料中更久，竟然是一年多的光阴。
“为什么？”
“因为店里出了人命官司，冬月21日的夜里小方她在店里值班的时候被人谋杀了，死的很惨，厅派人过来查了一个月左右，一直也没有找到凶手，人心惶惶，感觉真的没法继续做下去了。”
小方是从乡下过来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温和恬静，做事又认真，所以平日里都是负责店里分货记账的工作。
她绝对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怎么死的？”
“被人一打死的，最吓人的是她死前脸上还化了特别浓烟的妆，吓惨了店里的人，后来厅陆陆续续查了店里头很多人，查了很久说是畏罪自杀。”
“什么罪？”
“她原来年前偷偷挪用了店里的钱寄回家里，大约有500两上下。”郭先生说罢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她原来是被家里安排了婚事，父亲将她家人想要换些钱给她母亲治病，她不愿意就出来打工了。”
乔伊闻言又怔了怔，心口蹿起一阵阵凉意，禁不住握着杯子暖了暖手。
“所以是自杀？”
郭先生犹疑看着她，目光却又闪烁起来，“说实话，我是不相信她会为了这500两做这样的事情，可是——”
他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如果说是店里的其他人做的，这个论断也相当地可怕。
乔伊将杯子在面前转了一圈，她直觉很准，自认不会看错人，她绝对不相信小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为什么没有查下去？”
郭先生苦笑着的脸又像是在哭，“大小姐，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不过，第二日小方的父母就过来将女儿带走了，而且，第二日、第三日，之后一周的时间，店里的员工都在议论这件事，人心惶惶，我是打算等人心稳定了再去细细盘问。”
“你为何不去找二爷？”
“后来，就是二爷让我将店子关了。”
乔伊气冲冲看着他，“这是我的店子，生意做不成了，你难道不该通知我一声，至少我绝不会让小方不明不白死了。”
“二爷也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他也纠结了很久。可是那时候太太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她坚决不同意我将消息告诉你，说是不愿意你回上海，太太大概还与二爷说了什么，二爷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都是因为我？”
“小姐别这么说，各人都有自己的命，或许这就是小方的命吧！”
“郭先生也认命？”
“我不认命，可是我抵抗不过命运，最后，发现还是得过且过吧！”
乔伊冷冷笑了一声，紧了紧双拳，“小方的案子我一定为她讨个公道，当年的事情你若是有一点良知就不该放过真凶。”
“是我对不起她，她从没有做过错事，她……可我没有本事，我帮不了她。”郭先生说着垂头落下眼泪。
“莫子衿的事情又是如何一回事？我不相信她是背信弃义的人。”
郭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脸色更难看了，“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不过这件事关于到莫小姐的名声，我真的很难开口。”
乔伊瞪着他，像是听到了很难以置信的话，而且她有预感，这可能就是店铺最后关门的真正原因。
“小方死了之后我们并没有立刻关门，然后就发生了另一件更为惨痛的事情。”他说着又倒了杯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那天夜里，莫小姐是最后一个离开，我们都提前走了，谁料第二天过去的时候，她却赤裸裸躺在店里。”
这铺垫像是即将浇下来的一盆冷水，让乔伊感觉浑身冰凉，远处咖啡浓浓的甜香传了过来，她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犯呕。
“她被人强暴了。”郭先生气的眼泪鼻涕一同下来了，那个女孩子实在比小方更可惜，可是，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
“什么！”乔伊手边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整个人几乎站不住了一般，脸色苍白如一层纸片。
“小姐，需不需要帮你换一副杯子？”服务员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