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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雪眼中淡淡的思绪,消散于一阵吴地女子柔软的唱腔,原来荣帝一并将唱评弹的苏杭女子也召入宫中,恍惚间,如置身于江南的烟雨小楼。

她在灯下焚香抚琴,贞王凭槛而立,引来成群的鸥鹭,不知情的人只当贞王与她是一对神仙眷侣。其实于一个女子而言,携手并肩便是良人,她怀雪幸运的拥有过,却也真真切切的失去了。

“是不是喜欢鹅梨香?”望着她眸子里那一瞬的游离,荣帝晓得她的人虽在他的身边,一颗心却早已走远,他不悦地挨着她坐了下来,扳过她的削肩,迫得她不得不抬头正视她。

“鹅梨帐中香?”那是很久以前,她与荣帝一段极其隐秘,又极其香艳的闺中情事。

“不是。”怀雪闻言不自在的别开小脸,荣帝见她耳根子都红透了,便俯身贴着她红润的耳廓,一粒小巧圆润的珍珠泛着淡淡的华彩,就像她,很温润的美。

“淌雨而来湿气重,不如臣妾陪皇上饮两杯淡酒,”她趁机推开他,拎起酒壶,极其专注地往两只玉刻的双耳杯中斟酒,一杯递给荣帝,一杯引袖饮尽。

这酒极其甘甜,并无她所怀望的浓烈,怀雪想饮最浓烈的酒,灌醉自己才能忘了从前过去,麻木地去取悦眼前这个志在必得的男人。

“还记得朕对你说过的吗?”他又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想要来个痛快,他偏要一点一点故意慢腾腾的折磨她,直到她重新爱上她。

“不记得了,”记性太好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覆,她有这个经验,因此,总是不愿想起。

“好酒要一点一点的品,”美酒早已斟满,从杯中溢了出来,一如她颤动的心事,总有一些是藏不住,他便摁住她的纤手,一道执了起来,轻轻一抿,沾着她冰凉的指尖,她惊得连忙缩了回去。

“过来――”见她不自在的靠着他,全身紧绷,像一只刺猬,他还是无惧的拥着她,怎样才能重来一次?怎样才能令她卸下防备?

虽然逼她入静心苑是强迫她,可疼爱她,一并疼爱她的儿子,他却每一分都是真……他会给她时间慢慢接受他,可他却很难克制不去亲近她。

喜欢一个人,便想要与之亲近。

“是了,朕明天还要早朝。”这该死的女人,见她一个翻身又是背对着他,荣帝只能闷头睡去。

一连数日,荣帝皆经由密道总是在日暮时分摸了过来,又在天明时分赶了回去。怀雪望着荣帝脸上渐渐绽放的笑容,仿佛像是看到很久以前的他,曾经很爱笑……可她不愿深想,便陪着笑,常常一个夜晚下来,勾得唇角生痛。

“若娘子早些入宫就好了,不过,如今也不迟,至少能看到皇上笑了,奴婢们一直敬皇上如神明,以为他没有咱们这些人的七情六欲。”

自荣帝与怀雪共寝后,月娘再也不称她为王妃,而是改口唤为娘子。怀雪每每一听,便觉极其刺耳,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辩解,却又觉这根本就是越描越黑的事儿。

夜夜同榻抵足,总有一个夜晚避不过的。

“今儿晚上也别做苏杭小菜了,最近都吃絮了,你命小厨房就做些帝都风味,”她知道荣帝每日用晚膳都是食不知味,由着她高兴,她也不介意在日常起居上多迁就他一点。

果然这晚,荣帝的饭量大增,一人吃了近半只红烧肘子,连连打嗝,说吃得太饱,便理所当然牵着怀雪的手去逛静心苑,美其名曰:吃饱了散散。

“瞧你撑得什么样,还堂堂一国天子,像八辈子没吃过肉似的。”就这么手牵手的当着从众人的面前走过,怀雪很是不自在,尽管她知道这些都是荣帝的心腹。

“我月信来了,”她在他的耳畔轻轻一呵,见他瞬间僵住冷汗直流,怀雪方促狭的一笑,一件一件披了衣,缓缓从他的腿上溜了下来,轻巧得如一只狡黠的狐。

荣帝艰难隐忍道:“你怎么不早说!”

“皇上并没问臣妾,”这回换她示威的笑了笑,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敞露的胸前轻轻一点,“这教人如何说得出口……”

这是在跟他撒娇吗?还是,她的心有了融化的迹象。他心一暖和,便轻抚过她的小腹:“朕记得你身子弱,每每来月信的时候总是嚷嚷肚子疼。”

“宫中有极好的乌鸡白凤丸,下回事前先吃两丸。”

“生了天佑之后就不疼了,不必了,”她歪在他的肩头只觉鼻子一酸,其实都是假装的,假装开始喜欢,但为何她还是会难过……

昭阳宫内小皇后坐在纱窗下,正一页一页的翻阅彤史,她不时偏头问六局尚仪:“这个半月以来皇上都是叫去?”

“听伺候皇上的小黄门说,皇上这些个日子脸色一直阴沉沉的,鲜少有到各宫走动,除了上朝,整日待在龙德宫中……”

小皇后叹气道:“唉,想必皇上也是惦记着早殇的皇长子。”

其实心中却暗自庆幸,最好三、两个月上都不要与荣帝相见,虽说这件事早在动手之前就做足了周密的准备,可这到底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害人,双手沾满鲜血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她一连作了好几晚恶梦,梦中是那未见天日的婴儿,突然睁开眼,血流如注的望着她……

“若两宫太后有问起,还请尚仪据实以告。”

自古帝王临幸后宫,都不能按个人的喜好,而是应雨露均沾,以延续宗庙社稷为大统,六局尚仪只当小皇后深恐荣帝不召幸嫔御为两宫太后所责怪,哪里晓得小皇后心里藏着一段讳莫如深。

“皇上虽是伤心,每日向两宫太后晨昏定省却从不曾落下,前些个日子冯太后闭门不见,皇上还先后去了问安的书信,极其恪守孝道。”

“说到底淑妃可是冯母后嫡亲的侄女儿,皇上总是以示安抚。”小皇后口虽如此,疑心却极重,总觉着荣帝与冯太后之间有一段说不清又道明的关系。

若非如此,一个过气的太后凭什么飞扬跋扈极其嚣张?

还不是仗着拥立有功。

可先帝有那么多的兄弟子侄,当中不乏年高有德如贞王,年幼易掌控如贞王世子之辈,却偏是扶了年纪相差不大的荣帝登上帝位……两个人若无首尾,她凭什么会帮他?

更兼这冯太后虽是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整日穿红着绿,妖妖俏俏,一脸骚狐狸相,哪里有半分守寡太后的廉耻端庄?

就是贞王妃也比冯太后有德行,见了人目不斜视,那才是节妇应有的操守,若非她是被冯家的女子逼急了,她打心底里是敬着这位皇婶的。

小皇后又思及这些个晚上荣帝托辞独寝于寝宫,只怕是忙着去安慰他的老相好冯太后……她越想越认定荣帝与冯太后搞在一起,他们早就有一段肮脏又龌龊的关系,并且维持到现在。

所以他才会为了冯太后一直委屈她。

就算荣帝逢初一、十五会歇在昭阳宫中,可这点恩宠真真是太过于凉薄了,想她沈氏出身于世家名门,祖上三代官拜宰相,不论德言容工,堪称为大瀛第一淑女,配了荣帝是天作之合。

荣帝怎能如此羞辱她这个从大瀛门里抬了进来的皇后……摆布了淑妃腹中的胎儿,小皇后一门心思,便想着如何摆布冯太后。

只是苦于没有搜罗到足以致命的罪名。

偏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中宫女官隔着垂帘禀报道:“启禀皇后,国舅爷入宫请安。”

闻得国舅爷三个字,小皇后更觉添了心火,正欲寻问他来做什么,未料女官又回道:“是皇上召国舅爷进宫,窦太后眼疾复发……”

原来她那个哥哥――所谓的当朝国舅,是个极不成材的。

沈国舅五岁上,便性情轻浮,每日斗鸡走狗,不无学术,到了成年终日眠花宿柳,流涟于青楼,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一直长到十八岁,却意外高中医科探花,平生唯一一件体面事……纵观这二十几年莫不是劣迹斑斑。

小皇后长长暗自感叹,他们沈家赫赫扬扬已近百年,莫不是人才辈出,怎么就出了大哥这样一个败类,若非他擅长针炙,会点歧黄之术,连觑他一眼都觉是辱没了家门。

“传话给国舅,就说是本宫说的,让他给母后运针之际务必仔细、仔细、再仔细。”一想到大哥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样子,小皇后常常怀疑,找他看病是催命。

可窦太后的病,太医看了这么些年束无手册,偏他大哥瞧了,就算断不了根,也能松脱许多……总算还使得上力,保窦太后无性命之攸。

小皇后便催促道:“快,起驾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是荣帝生母窦太后的寝宫,小皇后之所以心系窦太后的安危,正是窦太后的恩典,她才得以入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在此之前,荣冯太后曾几次三番要求荣帝册封淑妃为皇后。

淑妃还在荣帝尚未登基之前便嫁给他为正室夫人,立其为后原是势在必行。

可偏窦太后与她沾亲带故,是她嫡亲的姨母,因此,她嫁给荣帝那才真真是亲上作亲,冯淑妃姑侄二人都是外四路的。

“儿臣给母后娘娘请安,愿母后娘娘长乐未央。”

小皇后于近前向卧病在床的窦太后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彼时沈国舅将一截敷了药贴的寿字蓝布条蒙在窦太后的双眼上,听得是小皇后娇柔的声音,摸索着唤道:“皇后到哀家的身旁来。”

“是,”见荣帝微微侧身就要将近前的位置腾给她,小皇后连忙垂了头,她不敢迎面望向荣帝,却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那刻,点头微笑,一如平常。

这便是她,就算心中有滔天的波浪,也能做到面上不露一丝破绽。

荣帝见了,也平静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微微泛起一丝涟漪,这个小妻子,竟有些像他,相处得越久,才越知道彼此水深水浅……他不犹想起怀雪,她的喜怒哀乐总是摆在脸上,耳根子软,脸皮子浅,整日说嘴要强,其实心却柔软的像一江春水。

“皇上,皇后年轻不知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上千万看在与皇后是两姨表亲的情份上,护得皇后周全。”

荣帝闻言不语,心道,母后还是那样,便是久病床前,仍是耳聪目明从不糊涂……但他心里纵使明白,又能如何?

寡母命苦,虽然早年嫁了他的父亲忠亲王,却一直等到了四十岁那年才诞下他。不久,忠王病逝,窦太后便一个人含辛如苦将他抚养长大,一生极其艰难。

那窦太后一行说,一行又伸手拉他与小皇后的衣袖,荣帝为了安慰母亲便挨着小皇后坐了下来,这窦太后才如放心了一般,将荣帝的手覆在小皇后的玉手上。

“既然皇上都应承下来了,哀家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再次得了荣帝的承诺,窦太后虽是觉着宽心,可还是有一件事,压在心底秘不可宣,放下心不下。

但是她都想好了。

“皇上,皇后,”窦太后明明是在唤帝后,却松开他二人,而是摁住跪在身后,一声不吭,极细悉心替她敷药的沈国舅,笑道:“天放这孩子,也该成个家了,哀家这回一准给挑个好媳妇儿。”

“姨母,我不缺女人,”敢将当今太后叫得如此亲热者,除了国舅沈天放再无旁的人,他心里十分委屈,若非是窦太后眼疾复发,打死都不要进宫。

每回入宫,都有惊涛骇浪的事要发生。

“将来登堂入室出入宫闱,难道哥哥抬了妾室充夫人娘子?”听窦太后的意思,竟是要指婚,小皇后心里正揣测不知是哪家女子指给沈天放,却见哥哥又犯浑推拒,连忙出言申斥。

“有那么一个人,不仅出身高贵,且温良娴雅最是端庄,堪配天放。”

整座内殿忽然静了下来,不论是荣帝还是沈天放都缄口不言,只有小皇后一个人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不知是何人,能得母后娘娘垂青?”

其实沈天放已隐隐约约猜出了窦太后的心思。

趁小皇后好奇缠着窦太后问长问短的空档,他偷眼望去,果见荣帝的目光一分一分变得深沉,想必不待太后开口,荣帝这心底早已妒火中烧。

“不知母后娘娘所言,是哪家闺秀,不论是三媒六聘,还是八抬大轿,朕都会亲力亲为,监督国舅了却母后娘娘的心愿。”

可他真的很佩服荣帝淡然姿态,在这一点上,他这位皇帝妹夫与他那位装腔作势,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也强忍着不落泪的“完美”妹妹真是相得意彰,怪不得作了夫妻。

窦太后:“皇上收了已故贞王之世子为养子,依哀家说这事办得极好。”

荣帝:“皇叔盛年早逝,小世子瞧着却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