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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地想要忆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听的“砰”地一声,却是慎刑司的人早已等候在门外,还有月娘面无表情抱着天佑,她刚伸手叫:“月娘,把孩子给我。”

月娘却头也不回,就抱着孩子直挺挺的向荣帝走去。

“把孩子给我、把孩子给我……”

怀雪想要上前拦住月娘将天佑抱回来,却被慎刑司的宫人左右挟持住,一步一步的拖了出去,那种睁眼睛着,却又一次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她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无论她如何声撕力竭的呼唤,都无法阻挡荣帝从月娘手中抱过孩子,将他高举过肩,直待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声传来,她才如撕心裂肺一般的明白,若她不肯妥协,她便会像失去贞王一般,永远失去儿子。

这就是荣帝,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向来决断狠绝,从不手软的冷血男人。

“皇婶到了慎刑司尽管慢慢回忆,水落石出之前,朕会替皇婶照顾好小世子。”

“你这么做,我会恨你,恨透你,恨死你。”

见她终于放下冷漠,一脸悲恸地放声痛哭,荣帝才将天佑平放了下来抱在手中,俨然如慈爱的父亲,向怀雪宣布道:“朕的儿子早殇,就将小世子收为养子,以慰朕心,所以皇婶,真不必太过于担心。”

还是他惯常的作派,就是*裸的威胁一个人,不论一言一行,还是一举一动,总是师出有名,有极其充分的名目,娓娓道来很是温吞,却像是一只剧毒的蛇,被咬上一小口,便足以致命。

怀雪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失控道:“荣帝,你不可以动我的儿子,他是贞王唯一的骨血,不可以、不可以!”

望着她眸中冲天的怨恨,他以指腹轻轻刮了刮天佑*的小脸,道:“你娘脾气不好,咱们都得让着她。”

天佑“咿咿呀呀”只是似懂非懂,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荣帝细长的手指便往口内塞,叭哒、叭哒吮吸起来,逗得荣帝笑道:“有奶便是娘,你这小东西比你娘机灵多了。”

拿她的儿子要挟她,这才是真正掐着她的软肋……这一招,终于等到可以名正言顺的去使用,荣帝并不介意怀雪更怨恨他。

他愿以她的恨极,再次换来他们相对。

因为只有他们在一起,就算是如玉石俱焚一般,他至少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一个可能。仅仅是为了一个她也许会重新爱上他的可能,尽管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牵强,可是他没退路,真的没有退路了。

淑妃一案,于他而言,形同于螳螂补蝉、黄雀在后,其实查与不查,他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只是需要等一个时机……之所以装模作样的查下去,并不是要急着去动藏在暗处的人,而是为了先将怀雪带回他的身边。

建章宫内,冯太后因是熬了一宿通宵未眠,围着锦衾才眯了会儿,便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隔着围屏传进来,她一脸烦燥刚要骂宫人,却见淑妃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由宫女架着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

“姑姑,你要替臣妾作主,就算皇上命慎刑司的人拿了贞王妃下狱,可皇后却置身于事外,皇后才是背后的元凶,不能放过她,我的儿子可不能白死,呜呜呜――”

冯太后见淑妃脸色极其惨白,双眼无神肿得像核桃,瞧着十分可怜,方起身下榻,搀着她躺了下来,又狠狠地责备了伺候的宫人:“这个时候怎么能让淑妃出来闪风,你们都是死人么?”

“奴婢们劝不住娘娘。”见宫人们吱吱唔唔低下头,冯头后心道,漫说是她的侄女,从小娇惯大了的,换作是任何人想必也无法接受怀了十月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总是要有证据才能将凶手绳之于法。”

“这事儿何必再查,”淑妃又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奈何一阵头晕,宫人见状连忙移过大迎枕,她便靠在上头,上气不接下气道:“贞王妃人身虽在慎刑司,可皇上却收她的儿子为养子,姑姑,这是极明白的事,必是小皇后挑唆贞王妃使坏,整死我的儿子,许她儿子富贵。”

“这怎么可能?”哪儿有置自己的亲身骨肉于不顾,而将别人的孩子捧在手心?更何况,若的确是怀雪所为,荣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收仇人的儿子为养子。

由此足以证明怀雪的清白。

因为不曾做过,所以才如此坦荡,站了出来替小皇后说一句公道,只是性情使然,却连累了自己,这么多年,她竟是从不曾改变。

怀雪没有变,而她,却俨然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利益之争的紧要关头,甚至想要手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亲如手足的远房表妹……

怨不得,那么多人先后离开了她。

不论是怀雪,还是……其实每每见到怀雪,她总是不由忆起另一个人,一个有着像怀雪一般真性情又顶天立地的男人。

只可惜,从前他所有的善念在她的眼中,都是软弱无能。冯太后的眼中有些黯然,她已听不清淑妃的怨天怨地,一个人默默出了寝殿,望着满天的花雨,怅然道:“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如果注定是错,她便只有一错到底,一瞬间的软弱并不能阻挡她前行的脚步,冯太后这样想,便径直往慎刑司而去。

暖阳后,整个四月下起了连绵的细雨,怀雪被关在慎刑司已过了整整半个月。每日无不在思念天佑与后悔不迭中煎熬……总算醒悟过来,从她再次踏入大瀛宫那一刻起,便注定再次难以逃离他的掌控。

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她努力回想,玉色的披风因何会在探视淑妃那一刻脱线,方忆起,这件披风是小皇后赏下的。立春那日,各府亲贵女眷,人手一件,以倭国的丝缎织成,因其质地轻薄又不易起皱,最宜春日披着挡风。

那晚去看淑妃,夜里终是春寒料峭,她便披了这件,没承想,竟又招了人的道。但是她想,荣帝就是再想要得到她,也断不会牺牲自己的儿子来换回她。

毕竟血浓于水。

更兼她于他,只是失去了才知道珍贵。不、哪里谈得上是珍贵,若她这样想,这些年的苦都白吃尽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对他更多只是看得更透、更清。

对荣帝而言,除了天下,一切都太渺小,都只是沧海一栗。

她就像他收藏的古玩字画、珠宝玉器,都是身外之物,但因一时的兴起,也会在某时某刻爱不释手。

好罢!

若只有满足他的占有欲,才能再次见到天佑,就算是宽衣解带那又如何?从贞王猝死,他便迫不及待打她的主意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接受一个现实――

那就是,她无法替贞王守节,所有的尊严都抵不过天佑的将来,之所以那晚她会痛甩了那小黄门一巴掌,如今回想起来,只是再逃避。

能拖一刻是一刻,如今只是挨不过。

“月娘,我要见天佑。”

“王妃总算想明白了,先梳洗打扮下,奴婢这就去回了皇上。”月娘隔三差五,便会奉荣帝的旨意向怀雪禀报天佑的近况。

诸如,小世子最近胃口很好,一个乳娘不够,皇上又指派了一个。

小世子爱笑,又不认生,才几日,就总粘着皇上要抱。

皇后也极喜小世子,又是赏衣裳,又是鞋袜。

……

从来没有说出一个天佑不好的“不”字,这才更令怀雪提心吊胆,一个荣帝,再加上深藏不露的小皇后,直待被关了这么半个月,她才真真是对小皇后刮目相看。

小皇后不仅拿她当挡剑牌避开冯太后,还借她之手除去了淑妃所出之子,好一个一箭双雕,又没露一点坏形,除了冯太后那两耳刮子……真是出手太轻,怀雪恨不能撕烂她的嘴脸,好教众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皇婶,夜里风大,您头上的发簪松了,让本宫替你理一理罢!”

临踏入淑妃的储秀宫,小皇后极其体贴的替她扶正了头上的素金簪,怀雪想,约莫就是在那一刻,小皇后挨近她,弄断了她披风上的丝绦,那粒珍珠就这么掉落下来。

这也算是太顺理成章不过,周围也无一人瞧见,连她当时亦是浑然不觉……没有证据,所有的罪名她都替她坐实了。

“王妃虽是无心之失,皇上总算是有容人的雅量,就请王妃于静心苑思过一些日子,风言风语都过去了,自会放王妃出来。”

月娘的声音极其轻快,盼这一刻像是比荣帝还盼了许久,在替怀雪对着铜镜簪花那刻,还笑着说:“皇上说您一点没变,就是总是打扮得太过于素净,应多穿点鲜亮的衣服。”

“难道皇上忘记了,我是一个寡妇,一年的丧服还未满么?”

月娘语塞,好半响才道:“王妃年纪轻轻就这么守着,如何有被人疼着要活得滋润?”

“被人疼着?”于怀雪而言,那是一种被盛装打扮,就赶着往龙床上送的悲凉,那是一种贞王尸骨未寒,她便投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难堪,可她在这个时候真不应只是意气用事,消极的去应承。

月娘的话,她应当换一个角度去想。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儿子守下去既然这么难,为什么不能够换一种活法?她这样想,再次走向他,根本就与情义无关,只与交易有关。

又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

她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

当怀雪在月娘的引领下踏入静心苑,铺天盖地的铃兰花在细雨中妖娆绽放,这座宫殿原来就是荣帝替她准备的金屋……他想做什么?在无数宫人的眼皮子底下与她偷情?

她冷笑道:“皇上这样爱惜名誉,就不怕*宫闱的丑闻传了出去?”

月娘娘一面击掌,一面回道:“静心苑原名思君阁,位于宫中断涯处腹地,素乃宫中禁地……有一条密道从皇上的寝宫龙德宫与之相连。”

怀雪抬头一瞧,果见整座宫殿建于断涯旁,涯前立碑又以金文刻有两行字: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相传为大瀛开国皇帝明皇,思念早殇之皇后林思君所建,更有传世遗诏,非历代帝王不得擅入思君阁。如今荣帝却置列祖列宗的家法于不顾,将其改名为静心苑囚禁她,可见这位帝王天子治世只有目的而无章法,她自然斗不过他。

可于她而言,只要心不动则不痛,她这一生便也不算一败涂地……至少她还有儿子,一想到天佑,怀雪便忍不住四下张望。

两个三十左右的富态乳娘一左一右牵着天佑的小手,从高高的门槛跨了出来,在她不见天佑的半个月里,这孩子已开始蹒跚学步,怀雪连忙俯下身,又是喜欢,又是心痛,张开双臂迎接他:“好孩子,快过来。”

荣帝却也没亏待天佑,孩子还是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摇摇摆摆,跌跌撞撞摔了三、四回,才哭花了脸勉强爬到怀雪跟前。

若是从前,怀雪一定心痛得早就冲过去抱天佑了,可是这一回,她却忍住了,必须要让这孩子知道跌倒了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爬起来。

宠他越多,他未来的路便越艰难。

“好孩子,想娘了么?”

“父、父皇,”天佑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去攀怀雪的脖子,怀雪闻言一怔,心道,这孩子给荣帝教坏了,开口学的第一句不是叫她这个亲娘,而是认贼作父,唤荣帝为亲爹,若是贞王地下有知,只怕死不瞑目,她拍了拍天佑的肩,刚想跟他说些什么,荣帝的御驾便逶迤而来。

“你不在的时候,朕将天佑教是极好,”见他如理直气壮一般点头微笑,又张开双臂很自然的去抱天佑,而天佑也扑楞着往荣帝怀里钻,怀雪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警觉道:“天佑是臣妾与贞王所出之子。”

“他也是朕的养子,”他知道她经受不住冯太后的挑唆,已认定贞王猝死乃他所为,怀雪便是这样一个人,宁可信旁的人,也从来不肯信他,见她敬酒不知偏要吃罚酒,阴沉着脸,道:“月娘,带小世子下去。”

无数的宫人退至偏殿,摆在怀雪跟前只有一条路,帘幕重重的寝殿,仙鹤顶香炉弥漫着阵阵轻烟,焚着御用百合香,是她从前十分喜爱的味道。

“喜欢吗?这些都是按着你的喜好来布置的。”荣帝带上重门,只有他二人独处的香闱内,他压低了声音去讨好她。

“饭菜倒是可口,就是这香气太嫌腻了。”她挨着花梨木香几而坐,眼前一溜苏杭清淡小菜,油盐炒枸杞芽、芦笋拌面筋……她说一次,他便记下了。

可她分明却记得,从前任她说十次、百次,甚至于磨破了嘴皮子,他还是记不住……其实只要有心,没有什么是记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