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墨缘对自己哥哥的同情就会越发明显，才想要在之后的日子里去接近他，她希望父母能像对待自己那样去对待他，却又意识到这不太现实，便想要独自解决这一切。
但她能力有限，也没有经验，能做的也不过是和哥哥走得近些，还要冒着被父母教育的风险。
父母都害怕墨辉做出出格的事情，而墨辉自己也是如此，唯独墨缘考虑的是如何能让他受到公正的对待，这一点墨辉直到最近才意识到。
所以他才开始想，如果自己到时候真的离开，自己的妹妹会不会因此很难过，会不会认为是父母把他赶了出去——即使明面上他们没有这样做，这样的结果也是他们长期影响所导致的。
墨辉并不想将这些事情说与妹妹，这些名为真相的事情，只会给她造成单纯且无意义的伤害和负担。
有时候真相真的是令人感到恐惧和难过的东西。墨辉自认为，妹妹还没有准备好。
但时机已经成熟，也许现在不说，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觉得你现在的年纪不应该知道这些，但现在的确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他们不那样，或许我会把这个秘密一直放在心中，因为我知道爸妈在你长大之后……应该还是会把这些事告诉你的。”
哥哥的声音穿过玻璃隔层，听上去十分低沉，墨缘透过灯光能勉强看清他坐在浴缸中的身体轮廓，但那种画面让她感觉哥哥更像是在某种状态下要将接下来的话以留言的方式告诉她，就好像……他并不在那里，那只是他实现准备好的录像。
一切看上去都如此模糊不清，以至于墨缘感觉这一切都不像是正在发生的。
她从来不知道，哥哥——以及爸爸妈妈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听他的口气，这也和自己有关。
相反的是，即使哥哥的轮廓宛若幻影，但他的语气和话的内容却因为其严肃性而显得无比清晰。
“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一下，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实——或者是我的推测——当然我认为这些推测实际上也是事实，不敢肯定只是因为我没有亲眼看见……怎么说呢，就是缺乏证据，啧。”
墨辉一巴掌拍在水面上，发出闷响，水花四溅；手掌感觉微微疼痛。
明明话就在嘴边，怎么就是说不利索呢？
“总之……其中的部分内容只能算是推测，至于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说罢，卫生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兄妹两隔着玻璃幕墙沉默着，他们彼此揣摩对方的心思，但思维却如同升腾的蒸汽一般无法很好地运行。
墨辉记得这感觉，像是刚刚喝酒的时候，但渐渐就变得失去控制。
墨缘有些无措，她从未想过自己将要面对的重大事件会发生在……卫生间里。
当然，隔开两人的玻璃幕墙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让他们在吐露心声的时候不比分心于对方的眼神或动作——很多事在当面的情况下都难以交流。
“你出生的那一年，我们国家还在执行‘计划生育’政策……这个说来你或许不懂，但大概的意思就是一个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这一代很多都是独生子的原因，所以爸妈生下你的时候，你是没有户口的。”
墨辉有些焦头烂额，他不明白要怎样将这些亦真亦假的信息以一种温和的方式传达给妹妹，这些他自己都拿捏不准的内容，一旦被误解后果也会是灾难性的。
而他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满足妹妹的好奇，说得模棱两可没有意义，说得太明白对方肯定会产生某些反应，但如果不说似乎也不太好。
只是到这里，他在直觉上就已经后悔了。
说了这些事，万一她对爸妈产生逆反心理怎么办？万一他们意识到她的异常，从而追查到自己身上……又怎么办？
本来他是计划在自己有能力离开这个家之前再跟妹妹说这些事——或者不说也行，现在看来他显然把事情搞砸了，就因为对方一个简单的提问。
“哥哥，然后呢？”妹妹追问。
“然后……”墨辉扶着额头，一脸无奈。
“我觉得……还是不说了吧，有些事对你来说不太好。”
是啊，不过是单纯且毫无意义的痛苦。他不想拿这些来伤害自己的妹妹，就像她有时说的那样，“我们是一家人。”
毕竟还是亲人啊。
“哥哥，你要是不说——”
墨辉看到妹妹将手按在了玻璃隔层上，“我肯定会去问爸爸妈妈的。”
墨缘的声音不大，但在墨辉听来却无比惊悚，那种语气并不是威胁，却爆发出比威胁更加强大的力量。
墨辉进退两难，他知道妹妹的好奇心很重，并且经常会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支付她明明不该付得起的代价。这和她平日温柔的模样完全不同，他搞不懂这是为什么。
明明有些事看上去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记得有一次墨缘也是因为好奇心弄坏了老爸的手表，在这之前他或多或少都对那块手表有些了解，不管是老爸无意间说起，还是他对于手表的爱惜程度，都可以看出那块表应该不便宜——也许正是老爸的举动引起了妹妹的好奇，才让她想要仔细去观察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明晃晃的东西。
于是在谁也没有事先发现的情况下，年幼的墨缘不小心摔坏了爸爸放在茶几上的手表。
墨辉能感受到当时父亲的愤怒，以为妹妹今天肯定免不了要挨打，没想到几乎是片刻之后，父亲的表情就恢复了往常，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妹妹进行了非常基础的说教——甚至连批评都算不上。
虽然在老妈的说教下，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对老爸道了歉，然后——这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墨辉感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闷，他几乎是本能将自己带入到妹妹的角色——如果是自己摔坏了老爸的手表，后果……
常年累月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他们在对待自己和妹妹的方式上——不管是态度还是行为，都千差万别。
他记得自己又一次因为把电视遥控板收到了电视柜里忘了说，结果被找了好半天的老爸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他却根本不敢顶嘴。
啧，至于么？自己只是把看上去有些杂乱的客厅收拾了一下而已，起码……出发点是好的啊。
哎。
只是当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也就渐渐麻木了。然而即使他试着说服自己去接受，却因为性格的原因而无法做到，对于父母的行为，他无法认同也无法反抗，于是只有默默忍受。
类似的事情放在老妈身上也是差不多的结果。
他们能包容妹妹的好奇心甚至缺点，就不能稍微包容一下自己么？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发现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从逐渐冷漠转变成了刻薄，也难免为此觉得他们有点讨厌——当然，他们的行为只是对他而言，而他对父母的看法也仅仅是从这些方面而产生的。
看到父母对妹妹无微不至的关怀时，他还是会对他们抱有一些不太现实的期待的。
所以这些事情怎么好说？万一被妹妹以为自己是在抱怨什么的……只是事到如今，万一因为妹妹的好奇心，让老爸老妈知道了这事，后果会更严重吧？
“好吧，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跟爸爸妈妈说。”
“嗯……我保证。”
“这样吧——”墨辉起身离开浴缸，顶着有些酥麻的双腿微微打开玻璃门：“我们拉钩。”
“好！”
一只伸出小指的手顺着门缝从水雾中伸了出来，墨缘有些高兴地将自己的小指搭在上面。
热热的，有些湿润，充满了力量。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兄妹两在小小的房间中结下小小的约定。
妹妹的手指软软的，很细嫩，惹人怜惜。墨辉已经很久没有跟她有过任何物理性的接触了——排除昨天那件事的话——以至于这种感觉已经十分陌生，像是来自遥远彼岸的呼唤。
玻璃门重新合上，墨辉又回到了浴缸。
他已经泡得够久了，但不在那里面，不被温和舒适的洗澡水包裹，他就感觉自己说不出来那些话。
他相信妹妹的人品，只是通过拉钩的方式让她感到这是一份正式的约定而不是随便说说，这样她就能在父母面前守口如瓶了。
说到底，还是对这件事不放心吧？他说不清究竟是对妹妹无形的伤害上的不放心，还是出于对父母的报复。
——这究竟有什么好处？他想不出来，索性也不再去想。
“按照规定，你是不应该出生的，但他们对我似乎有一些不满，我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哪种考虑，或者哪一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总之……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生下了你。说来，我知道这些还是听班上一个同学说的，他也和我一样有个妹妹，不过他的妹妹比他要小一岁……年龄不是关键，我只是觉得，我和他在这一方面是一样的，结果嘛，哎。”
叹了口气，他继续道：“结果他们兄妹的关系和我们完全不同，我打个比方，如果我们目前算是关系好的话，那么他们的关系完全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也许都还小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也不错，但长大后事情好像自然而然就发生成了那样；我感觉我们的关系……如果不是他们的原因，应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墨辉的手指在半空中划着圈，他想尽量简明扼要地将这件事讲清楚，却发现这个话题延伸出了数个需要解释的点，但没办法，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只能一点点将知道的说给妹妹，哪怕她不能理解——这样的话反而会比较好吧？
玻璃隔层对面的妹妹沉默着。
“要是有什么问题……记得问，我感觉我没有说得太完整，毕竟我也只是把自己推测出来的说给你而已，就连你出生的这件事，也是我建立在那个同学的言论基础之上的推测。”
总感觉……像是在欺骗，她真的会将这一切作为事实来看待么？
“那个，为什么哥哥会认为我们的关系会变得不好呢？”
“为什么？这……”墨辉一时语塞。
真要说为什么，他能想到的无非是父母对于两人的态度，这是在经历漫长时间后才会造成的结果，他们的干涉让兄妹两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如果像是男同学父母那样“正常”地教育两人，兄妹两的关系恐怕会截然相反。
这就是墨辉的理论，然而兄妹关系这种事，父母的态度只是一方面，真正决定原因的是他们自己的态度。
回避妹妹是墨辉的态度，而想要让哥哥受到父母的关爱而主动接近他是墨缘的态度。
就算父母对于兄妹两采取同样的态度，兄妹两的关系也不会变得如男同学和他的妹妹那样极端——或者说叫墨辉以为的正常。
“是爸爸妈妈的问题吗？”墨缘主动回答道。
墨辉愣了愣，轻轻“嗯”了一声。
“果然……”墨缘道，“我很早就感觉他们对你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反正就是很别扭。好像也是从那时起，我就感觉你在有意地远离我，我还以为是你讨厌我了，但仔细想了想，却又不是这么回事；为什么爸爸妈妈都很喜欢我，身为我哥哥的你会讨厌我呢？我一直想不明白，果然是爸爸妈妈的原因啊……”
能听得出来，墨缘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是为了保护你才远离你的，不然他们发现我和你走得太近，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呵，但仔细想想，就算他们真的要怎么样，受伤的也还是我吧。”
在妹妹面前说出了这番像是在责怪的话，墨辉感觉十分泄气。
“所以你才一直回避我？”
“嗯。”语闭的同时，墨辉起了一身鸡皮圪塔，若不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他根本无法承认这样的事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