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变得无比艰难，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概就是从发生这件事之后吧。
墨辉望着天花板，长出一口气，却感觉喉咙刺痛，脑袋也变得晕乎乎的。
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但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在意妹妹的看法。但妹妹看在只是哭，这不是他想要的，明明只是吃个早餐而已，为什么会把她弄哭呢？
要是爸妈看到了，大概得大发雷霆吧。不过很奇怪，这一次他们几乎什么都没说，看来是感到心灰意冷了啊。
能体会到那种异常失望的情绪，失望到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以至于到了最后就剩下了沉默。
这不是妹妹的错，虽然此时因为心里原因无法接近她，但他还是招呼了她一声，并递过去两张餐巾纸：“擦擦吧。”
说罢，又坐回了位置上。
已经不是靠道歉能解决的问题了。
他不想这顿早餐不欢而散，就忍着身体的不适强行吃完了剩下的三明治。
“我要去……买点药。”叹了口气，他起身准备离开。
“你怎么了？”哭泣的墨缘突然抬起头来。
“嗯……昨天淋了雨，又没洗澡，现在有点儿感冒。”说着，他就咳嗽起来，感觉喉咙干燥发痒，仿佛粗糙的砂纸在上面剐蹭。
虽然捂住了嘴，但还是有传染的可能——“别，别过来！”他有气无力地对想要上来帮忙的妹妹说。
但看到妹妹脸色不对劲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要是你被传染了……爸妈会生气的。”
妹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此时，墨辉已经打开了门，“你就在家里吧，不用管我。”
这是他常对妹妹说的一句话，但今天却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电梯就到了，他前脚刚跨进门，墨缘就从家里冲了出来，拽住他的衣角，却只是低着头，“我陪你一起去！”
他试着挣脱，却感觉使不上力气；身体的免疫系统与病毒的战争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好……吧。”他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把门关上，我在这等你。”
电梯内，兄妹两沉默不语。
按理说既然是对方主动要求的，在此时她应该继续主动才对。难言的沉默伴随着不安，沉闷的运行声的电梯内发酵；昏暗惨白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投下朦胧不清的阴影，两人之间产生了难以言说的距离。
“为什么要跟来呢？”趁着电梯开门时的噪音，他问道。
“因为……”
话说了一半没了下文，兄妹两沉默着走出了小区，穿过了街道，来到最近的一家药店。
墨缘看着和医生对话的哥哥，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原本要主动陪他也是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负担而已，除了添麻烦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走吧。”
恍惚间，哥哥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墨辉不由得后退一步，万一自己的病传染给了墨缘就危险了。
他总是感觉，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会想起父母，关于他们，现在他尽剩下了些不好的记忆，却又无法描述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没、没事……”说着，墨缘站了起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照顾病人是一件麻烦的事，尤其是对于目前的墨辉而言。
发烧的原因是淋雨着凉、以及之后没有及时洗澡，现在墨辉感觉身体出了很多虚汗，皮肤有些黏糊糊的，为了让病情尽快恢复，也不得不洗个澡了。
“那个……墨缘。”
“怎么了，哥哥？”望着刚吃完药的墨辉，墨缘有些不解，他看上去有什么心事，却又不是和昨天相关的事情。
“我马上要洗澡，能请你……稍微回避一下吗？”
他现在没心思开玩笑，再加上发烧造成的轻度意识模糊和昨天发生的事，他不希望节外生枝。
墨缘望着他沉默不语，几秒之后才缓缓点头，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到她轻轻关上房门，墨辉才艰难地松了口气，额上细密的汗水也像是解除了限制一般渗出。他甚至听到了自己沉闷的心跳声。
换做是以前，她大概会不依不挠吧……他想。
仅仅是一夜的时间，兄妹两人仿佛都成长了许多。
卫生间里，墨辉泡在温度适宜的浴缸中，周围是升腾而起的蒸汽，头顶上雪白明亮的灯光也因此产生了朦胧梦幻的美感。
这样的环境很舒适，墨辉好几次差点睡着，但洗澡水的温度又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就这样游离在睡与醒之间。
墨辉隐约看见了昨天夜里老妈和墨缘紧张又狼狈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心痛。
渐渐，他意识越发清醒，只是这种清醒像是身体的某些器官超负荷运转的结果，因此他越感觉脑袋出现了明显的阵痛，也许是药开始生效了。他感觉身体开始发热，以至于洗澡水都有些烫。
为了理清思绪，他刻意去忽略这种疼痛，并打开了水龙头，一阵冰凉在热水中不规律地游动，与他虚弱的身体接触，让他不由得身子一缩。
说到底——他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去那酒吧的。也对，泽芊怎么会跟着一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社会混混去那种地方呢？
而且在之后确认了那个女学生的身份后，就该马上离开的。
有些事说来也巧，谁知道自己属于那种沾酒就倒的人呢？印象中，老爸的酒量一点都不小，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这样，该不会真不是他们亲生的吧……
他摇了摇头，捧起一汪水淋在自己头上，光凭这种理由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他巴不得自己快点长大，才好早点离开他们。
只是说来容易，实际行动起来却有太多的问题。
不由得，他长叹一口气，叹息声在这个不算大的空间内产生短暂的回声。
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
“哥哥……”是墨缘的声音，但声音在穿过中间的隔层之后显得十分沉闷。
卫生间分为两个部分，一半用作洗衣间，另一半是带浴缸的卫生间，中间由雾面玻璃隔开，因此两人并未直接相见。
糟糕的设计……虽然用作隔层的玻璃门已经锁好，而妹妹也并非第一次这样，有时候他自己也会在家人洗澡的时候出入洗衣间，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真是糟糕的设计，要不是家里还有另一个卫生间，这设计设计简直是糟糕透顶。他当然知道这样是出于节省空间、行为习惯以及效率之类的考虑，毕竟洗澡前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是高效且让人感到愉悦的办法，但他就是不喜欢这种设计。
“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吧，不然爸妈看见不太好。”
墨辉习惯洗澡前先将衣服扔进衣框里，等洗完澡之后再将衣服放进洗衣机，而墨缘就有好几次趁他洗澡的时候提前帮他把衣服洗了。
她好像并不在意这些——墨辉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她的脾气，哪怕让她不要这样，她也完全没听进去，那时的情况不同，他也只能顺着她去，但现在却不敢再让她这样了。
主要是，反过来他也没有机会帮妹妹洗一次衣服，两人的习惯不一样，墨缘是洗澡前就先将衣服放进洗衣机的。
问题在于，就算有机会，就算是亲人，他觉得这些涉及隐私的东西，无论是干涉还是被干涉都有侵权的嫌疑，他不是愿意被人说闲话的人。
在很小的时候，父母曾让他洗家人的衣服，当然也包括妹妹的衣服以及所有人的内衣，当他们教导他要将每个人的内衣分开洗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中略微羞耻的一些信息，随着年龄的增加，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明显。也是如此，后来大家就各洗各的了，这不是某一次就突然这样，而是渐渐变成这样的，老爸老妈显然也知道他的想法，毕竟人在年龄不大的时候总是会将自己的想法写在脸上——他们看到了墨辉希望更加了解自己的妹妹，但绝不希望是通过清洗妹妹内衣的方式，因此就做出了某些干涉，让他们在洗衣服这件事上学会自立。
墨辉无奈地望着天花板，嘴角抽搐。他只不过是想要关心妹妹而已，也罢，还好不是真的通过那种方式。会被人当成变态吧。
不得不说，父母多年的教导的确让她对墨缘没有任何想法，或者说是做到了让他下意识地去主动远离对方。有时候当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不由得会觉得他们有些可怕。
搞得好像是自己的错一样……如果他们能拿出对待妹妹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我也不会变成这样……吧？
这种矛盾的感情在墨辉的心中发酵，他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因此只能忍耐和承受，最好的反抗，恐怕也只有尽早独立这一种办法了，这不仅是他所希望的，也是他父母所希望的。
当然，他们不是希望他有独立的意识，而只是想让他离他们的女儿远点。
很多事情都很矛盾，墨辉却不得不学着去接受。
“那个，哥哥，这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来……”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墨缘才缓缓开口。
墨辉静静地听着，他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很多话，因此做好了静静聆听的准备。
但接下来只有沉默，他感觉妹妹有些难以启齿。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在听。”
像是得到了允许一般，墨缘才轻轻嗯了一声。
“哥哥，你为什么……好像总是在回避我的样子？”
墨辉心头一紧，终于到这时候了吗？也就是说妹妹终于因为自己怪异的举动而产生怀疑了么？
说来也是，正常的两兄妹间没事的话其中一方是不会如此极力回避另一方的吧？
就算考虑了性别、年龄和感情方面的问题，也很难这样吧？
也许问题就出在这上面。
墨辉很清楚，一般的兄妹，关系应该会处在一个正常的区间，他虽然无法准确定义这个区间的范围，但凭直觉还是对此有大概的了解；从另一角度而言，那些独生子会羡慕自己有妹妹大概是因为她们以为自己的妹妹是那种“理想中”的温柔懂事贤惠的妹妹。
但这事怎么说？墨缘还真是如此，重要的是她总是粘着自己，按照她的行为来判断，她显然属于理想中的那一种。
但正常情况呢——也就是所谓“正常的区间”，显然是不包括这种情况的，在墨辉的想象中，妹妹不会这样粘着自己，说不定还老是跟自己拌嘴吵架，什么事都和自己对着干，而他还不能真的发火，因为父母会站在她那边。
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这应该是某些兄妹场景下的标准模型，尤其是在这种有些“奇怪”的家庭氛围上——到底是哪里奇怪，大概就是父母对自己和妹妹的态度吧。
也就是说，父母的态度和实行的教育方式让兄妹两人的关系产生了反效果，原本对于哥哥并没有特殊感情的妹妹在感受到父母对于自己的过度关心后意识到了他们对哥哥的不公平——即使她年岁尚小，但这种十分基础的对比还是能办到的，因此她对哥哥产生了同情心理，而后续的发展，也和她的性格息息相关。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墨缘恰恰属于温柔体贴的性格，她在为人处世方面，大部分的时候都会试着为别人着想，其次才是考虑自己的利益。
这种人格很罕见，也和父母给她的教育和环境息息相关，墨辉也想过这个问题，因此才认为是他们的态度和营造的环境造成了妹妹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
这同样是一种对比，让他意识到他们对妹妹的教育是正确的，而对自己的教育是错误的。
他很想否认他们对自己的教育，但又害怕这会打破这种有些扭曲的“平衡”。
因此——勉强算做是对妹妹的保护，他一直在默默忍受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