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墨缘的叹息声，只听她道：“对不起……原来哥哥这么为我着想，我却还一直给你添麻烦，可是……”
“不，这不是你的问题！我……”墨辉有些激动，差点站了起来。
“可是，如果我不试着让爸爸妈妈理解你，你会更受伤的啊！”墨缘有些急切。
墨辉欲言又止。他知道妹妹是在关心自己，却没想过她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在这样做。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他低声道。
兄妹两同时意识到，早上在餐桌旁，彼此已经说过同样的话。
而有时候，道歉不过是希望能获得对方的原谅，哪怕在此之前对方已经受到了自己长年累月的伤害。
这不过是一种希望获得对方原谅的本能，然而在他和她之间，他们根本就不曾伤害对方，也不需要征得对方的原谅，哪怕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无论犯下怎样的错误，自己都会包容对方的那种心情。
“那个……哥哥，既然我们都道了歉了，就让这件事过去吧，虽然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但我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根本不可能吧。”
“……没、没关系的，就算很艰难，我也会去尝试，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爸爸妈妈对我的关心分给你。”
墨辉感到由丹田往上生出的一阵暖意，这份浓郁的感情仿佛要顺着妹妹的话溢出来了。
虽说如此，他仍然觉得这事不可能，“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在他们面前无论做什么，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失效了哦？”
他知道这事无力回天，也不奢望父母能对自己好一点，就算是妹妹去劝阻，换来的也不过是他们的责罚，这些东西他早就想过了，所以这种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好吧。”
墨辉听到了妹妹不甘的叹息声。
“我不是在拒绝你，而是想说……我们的关系大概保持目前这样就好，主要是……我不希望你当着他们的面离我太近，那样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
墨缘欲言又止，她渐渐明白了哥哥的心情，那种明明是亲人却因为害怕遭受伤害而不得不保持距离的心情。
“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你，所以会全部告诉你的，如果你现在不想听的话，下一次找个时间也可以。”
“没关系，就在这里说了吧，我想知道这些。”
“那，好吧。”
墨辉清了清嗓子，道：“你的情况和我那个男同学的妹妹应该差不多，也就是说，爸妈为了你的户口应该花了不少心思，不管是金钱还是精力，但对于他们而言、对于你而言，都是值得的。”
墨辉叹了口气，继续说：“最根本的原因可能是他们和别的家庭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吧，社会上普遍存在重男轻女的思维，但他们恰恰相反，正是这一原因让他们打算不顾规定再生一个，于是你就诞生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你的幸运，因为你的确是一个女生。”
随着哥哥的话，墨缘大致知道了父母对自己这么好的额外原因，否则他们也就不会冷落哥哥了。
一直以来，父母在她的心中就只是父母而已，带着“父母”这个词汇能传递给她、以及她能感受到的思维——温暖、开朗、慈祥、亲情，以及——爱。
但现在，父母所传递给她的信息，又多了不同的东西。这些信息早就存在，只是她对待它们已经从当时的不确定变成了如今的怀疑。显然，她相信了哥哥说的话。
“那是不是我是男的，爸爸妈妈就能平等地对待我们了？”墨缘问。
“这个嘛……”墨辉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一成不变的灯光，“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吧。”
转念，他又补充道：“不过嘛，这些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样，我不希望你对他们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无论如何……他们一直都很关心你，也很支持你不是么？”
“可是……”
“没事的，我早就习惯这些了，这并不是嫉妒，其实吧，我就是怕他们哪一天把对待我的态度拿去对待你，哪怕这并不是我的错，我也会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我希望他们能一直爱你，所以才逐渐远离你，这对我们都好。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毕竟，从亲情上来说我也很喜欢你、不希望你受到伤害。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也很开心，虽然我没想到，有一天能真的对你说这些话……”
墨缘感到一阵心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年幼，但也能明显听出其中的真情实意，也是如此，她才相信了哥哥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回避自己的。
“要是爸爸妈妈能理解这种感情……就好了。”
离开浴室后，发烧的墨辉感到身子虚弱，只能卧床休息，这期间是墨缘在照顾他。
墨缘端来水盆，从冷水中捻起毛巾、拧干、展开，再折好，伸手摸了摸哥哥的额头，很烫，而自己的额头则凉凉的，能感觉到哥哥烧得有些厉害，虽然吃过药也洗了澡，但这段时间内却没有什么好转。
将毛巾搭在墨辉的额头上，墨缘搬来椅子坐在哥哥的旁边。
因为发烧而十分难受的墨辉本想自己来的，却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从浴缸出来后身子虽然感觉清爽，却好像因为药物的原因而更加难受了。
这是两兄妹的第一次，第一次照顾哥哥，和第一次被妹妹照顾。只是想说的话仿佛早已说光，到了这一步，就只剩下了动作上的交流。
窗帘半开，屋内没有开灯，光线不是很充足，但奇怪的是这天的屋内格外的安静，好像周围的事物都知道这个有些不堪的哥哥得病而故意回避似的。
“你还是……别坐在这吧？万一他们回来了，看到这些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
因为昨天的事，墨辉对妹妹太过靠近自己已经十分敏感。而周围的安静让他的紧张和不安加速聚集。
“没关系的，我只是在照顾病人而已。”墨缘合上了手中的漫画，又道：“能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不属于和老爸老妈有关系的部分吧？”
“但你如果不说清楚，那道歉又有什么用呢？”墨缘道。
那一刻墨辉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妹妹，他没想到这竟然是从一个六岁女生口中说出来的话。
但考虑到这种家庭环境，以及对于为何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他其实也考虑了很多，不过无法从父母身上得到答案，不如就顺着她的话，让她把那些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告诉自己。
“好吧。”墨辉道，“我也一直想问你，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吧？”
墨缘脸一红：“妈……妈妈和医生都检查过了，她们说没事。”
墨辉松了口气，“那就好……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估计我现在也没法躺在这里了。”
墨缘点了点头。
“说简单点吧，就是酒精不耐受的我喝了点酒，然后回到家，就对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对方也明白了。
“为什么要喝酒呢？”
“在外面看到了喜欢的人，发现她跟着一个混混去了酒吧，我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她，就跟了进去，为了不暴露目的，就点了杯酒。结果那人不是我认识的人。”
墨辉感觉有些无所谓了，就讲这些话都说了出来，他也的确因此感到舒服了不少。
“原来哥哥有喜欢的人吗？”墨缘似乎来了精神。
“算是吧……如果不是她要转学，我也不敢确定。”
墨缘抬起头想了想，说：“就是说，哥哥是因为那个女生要转走了，感到失落，才想去追寻她的吗？因为哥哥和那个姐姐都放暑假了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她很优秀，我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机会。”
随后，他将自己在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讲述给了妹妹。
虽然他并不想说这些，按理说这都是秘密来着，是连父母也不知道的事，却说给了自己的妹妹；但同时他也感觉把这些事说出来也挺好的，父母不能理解他的感情，但墨缘可以。
虽然同为亲人，兄妹之间的关系却和父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好可惜啊，哥哥。”
“是啊，但偶尔我也感觉这样挺好的，谁的青春没有几件遗憾的事呢。”
说到这，墨辉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过，也谢谢你能听我说这些，谢谢你能理解我。”
“我可是你的妹妹啊，对了，她是一个怎样的女生呢？”
“怎样的女生……这……”他感觉难以启齿。
真要这么说，妹妹她会怎样想？
但看到一脸好奇望着自己的妹妹，他觉得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如索性也说了：“她和你挺像的，不管是发型还是性格，有时候我觉得长相也很相似，但仔细看又完全不同。”
漫画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缘就如他想的那样捂住了自己的脸。
“喂……都说了不是在说你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真是的，干嘛要说这些事情呢？
透过纤细洁白的手指，他看到了妹妹那红彤彤的脸。
“抱歉，昨天的事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燥热的空气每经过喉咙一次，就会产生强烈的刺痛，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他搞不明白，自己虽说对妹妹有好感，但也是从亲情的角度，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越界的程度，既然如此，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和妹妹如此相似的人呢？是因为她在学校本来就比较受欢迎，因为她弥补了妹妹性格的不足，还是自己并不知道的潜意识的影响？
想来想去，他只能感觉到躁动和不安，推测出来的结论仿佛是在自顾自地“我其实喜欢自己的妹妹”一样。
怎么可能……
他又看了妹妹一眼，感觉身体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变化，又仔细看了看，那种感觉便消失了，大概是错觉……看上去，除了首先能想到的漂亮和可爱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呀？
而自己对于泽芊的感情，绝不仅仅是这种程度而已。
“啊！不、不好意思！我太、太紧张了。”
她望向自己的哥哥，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赶紧回过头去。
为什么，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呢？
“再、再见！”墨缘一溜烟跑了出去。
搞什么啊这家伙……墨辉看着妹妹奇怪的举动，捉摸不透。
但无论如何，他都松了一口气——最起码，妹妹没有因为那番话就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抗拒，这是再好不过，看来是多虑了，但是……这是因为年龄才导致的么？也许现在看来她还没有什么征兆，但时间一长，她会不会变得像自己一样讨厌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关于这些问题，墨辉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却又无法得到答案。
再说吧……应该不算都是坏事，起码她没有讨厌自己不是么……
想到这，他就安心了一些。
等到衣角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橙色光辉从窗户外投射进来，能看到一些不规则运动的灰尘。
额头上的毛巾早已落到了枕头上，好在烧已经退了，墨辉坐了起来，将温热的毛巾扔进一旁的水盆，看着半开的房门出神。
从这里能看到一小部分客厅，那里等还没开，显然爸妈都还没下班。
上午的事情仿佛梦境，身体稍微恢复之后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潮水般袭来的饥饿感，他本能地起床、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便看见一个被保鲜膜包裹的三明治，应该是妹妹早上没吃的。
二话不说，将其拿起，放入微波炉加热。
奇怪，墨缘呢？
呃……大概在自己的房间吧？出门的时候看到她的房门关着，应该是这样了。
长叹一口气，感觉这两天发生太多的事情，脑袋都快转不过弯了。
……对了！那个美女酒保好像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来着。
——叮！
拿着热好的三明治，他在自己房间里翻找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