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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叶瑶早早起了床,正洗漱时,楼下又传来了动静。

“昨儿住进来的那一对师兄妹呢?还在楼上吧?”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像是昨天的那个猥琐师爷。

“兄弟们,上去看看!”一个汉字粗噶着嗓子道。

“都小心着点,里头有个功夫不错的。终日打雁的,可莫让雁儿啄了眼睛。”又是猥琐师爷的声音。

说话间,七八个带刀衙役就冲上了楼,围住了叶瑶和秋枫鸣。猥琐师爷最后上楼,拱了拱手:“二位,对不住了!县老爷有令,富贵客栈私藏私货一事,需要你们二人去公堂作证!”

“不是说,东西是上一个房客留下的吗?”叶瑶开口道:“我们又没见过那客人,做什么证?”

“周掌柜在衙门里改口了!”猥琐师爷道:“两位莫怕,你们只需去做个证。哦,把昨日对我们县老爷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就好了!你们或许不知,本郡郡守驾临青平县,郡守大人对私货一案很重视,已经亲自审问了!”

叶瑶想了想,说:“青平县隶属永安州,朱阳郡。朱阳郡的郡守,应该是林炎吧?”她皱了皱眉,低声道:“这个人的名声似乎不大好!”

“你知晓林大人的名讳?不知你们是何方人士?”猥琐师爷言辞间不由带上了几分小心。

做他们这一行的,最要紧的不是勤政爱民,而是察言观色。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什么人得小心捧着,什么人得恭敬供着,这是好大的一门学问。很多时候,宁可错信,不可不信!

秋枫鸣没有理会师爷,低声问叶瑶:“师妹,林炎官声如何?”

叶瑶笑了笑,说道:“林大人喜好美色,据说,他特别喜欢到下属各县寻访。名为考察各县县令的政绩,实则是四处搜罗美貌女子。久而久之,那些县令们也学乖了,每逢郡守驾临,就把早就准备好的美人献上。林大人会根据这些女子的姿色和才慧,品评各县县令的政绩,并上报吏部。有些同道中人给他起了个诨号,名叫探花郡守。”

这话一出,猥琐师爷不由变了脸色。这个女孩子对地方官的名讳和喜好了如指掌,只怕不是什么没有来历的人!

叶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心里暗暗一笑,从衣袖里取出一小方私印,压低了声音说:“实不相瞒,我们是东宫的人。此次奉命南下,事关东宫机密,实在不便对外张扬,还请诸位行个方便。来日到了太子爷跟前,定然不会委屈了你们!”这方私印,是她出发前,特意从叶菡手里“借”来的。

猥琐师爷接过私印,见那印章上刻有龙纹,心下先信了三份。印章上有四个小篆字,是“莲华真人”四个字。

尽管地处偏远,猥琐师爷也知道,莲华真人是太子妃叶菡出嫁前的别号。如今的太子妃叶菡出身大家,精通诗书,才名满天下。未出嫁前,莲华真人的诗句就曾在不少地方广为流传。

“是下官唐突了!”师爷见机得快,忙将私印还回去,道:“驿站已经收拾好了,两位贵人先去驿站安歇可好?王县令和林郡守定当好好招待二位。些许诚意,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林郡守和王县令好意,我等心领!”叶瑶做出一副为难模样道:“只是我们出发时,主人千叮咛万嘱咐,此行务必小心谨慎,不得露了行藏。若非万不得已,就是这方私印,我们师兄妹都不敢取出来。”

师爷听得连连点头,口称:“是下官唐突了!打扰了贵人,是下官该死!”

“职责所在,谈不上怪罪不怪罪的。”叶瑶矜持地摆了摆手。

师爷弓着身子,满口的恭维话。见叶瑶二人确实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放心地退出房间。

“我们快些走吧!”叶瑶不欲久留,草草喝了一盏茶,便坐上了马车,出城。

在城门口处,他们又遇上了那个猥琐师爷。他给二人送上了一个小箱子,说是此行的“路费”。

叶瑶很清楚,自己若是不收下,对方就不会真的“放心”。

对于有的人来说,只有同流合污才能给让他们觉得安全。叶瑶客套一番后,不客气地收了下来,离开青平县,重新走上永安官道。

世情如此,非独她一人可以改变。叶瑶想,这一笔额外的路费,正好在路上多帮几个贫苦百姓买药。

走了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马车拐弯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猛然冲了出来。

马车一个急转弯,坐在车里的叶瑶颠簸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扬声问:“师兄,怎么了?”

“有人拦路!”秋枫鸣在外答道。

“小哥儿,帮一把手可好?”却见那男子踉跄了一下,将被头发掩盖住的模样露出来,气喘吁吁地开口。

“你是周掌柜?”叶瑶透过车窗看到了他,笑了笑,对秋枫鸣道:“师兄,让他上来吧!接下来的路,我们走快些。”

“多谢贤兄妹大恩大德!”

马车没有停,秋枫鸣只是在经过他的时候,用鞭子一带,直接将他甩上了马车。

周掌柜看起来格外狼狈。衣衫破碎,露出来的皮肤上处处鞭痕。草鞋子只穿了一只,一只膀子上还在流血。

看样子,像是刚刚从大牢里逃出来囚犯。

叶瑶递给他一杯水,又轻轻一扬手,送出些微灵力,将他的伤口处理好。

“姑娘好高明的疗伤手法!”周掌柜惊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下曾听人说起过,世上有些特殊的功法,修炼出来的灵力颇有神异之处。今日竟能有缘一见,实是三生有幸!”

叶瑶瞪大了眼睛,貌似讶异地说:“师父传我功法的时候,并没有提起什么‘神异’之处。只是说,这是济世救人的功法!”

周掌柜眼中精光衣衫,笑了笑道:“令师说的不错,这可不就是济世救人的功法嘛!不知二位师从何处?”

叶瑶张了张口,又抿起了嘴唇,吞吞吐吐道:“这个啊,师父不让我们说!”

“是我唐突了,贤妹不要介意!”周掌柜立即通情达理地说。心里却在悄悄嘀咕开了:江湖上手段神异的人不少,论起疗伤治病来,最高明的莫过于神医谷的鬼手了。那个老不死的行事风格最是怪异,这两个小家伙莫非是他的门下?奇怪了,没听人说起过,鬼手还有徒弟啊!不对,鬼手那老东西刁钻顽固,断然教不出会乐于助人的徒弟来。也许是秋水山庄的沈碧妆?也不像,沈碧妆只收女弟子,不收男弟子。也许是……

叶瑶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她知道,周掌柜一定会从自己知道的人物里,给他们挑出一个“师父”来的。

该怎么在人才济济的南疆立足呢?这个问题,叶瑶思考过很久。

在那样的地方,必得拿出一手世上无双的本事来,才能压服别人,借势造势。

这时候,她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那一手疗愈之术。她的灵力修为不算绝高,医术只学了一小半,只能从这手疗愈之术上下手了。

“周掌柜,你们不是被带到衙门里问话了吗?怎么都这个模样出城了?”叶瑶见周掌柜眼中的迷惘之色退去,露出笃定来,开口问道。

“哦,这事啊,说来话长!”周掌柜眼中露出郁愤之色来,说道:“贤妹是明白人,哥哥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们到了县衙里的时候,动静有点儿大,惊扰了郡守林炎。这个林炎心里憋着火气,就直接发作到我们头上了。硬说我们就是私货贩子,非要我们交代同党。我们不认,那昏官二话不说,就让左右严刑逼供。”

“那么,后来呢?”叶瑶问。

“后来,有几个怂包扛不住,就认罪画押了!”周掌柜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手底下有个伙计,名叫张二虎。这混球为了讨好林炎,居然把贤妹供了出去。林炎这昏官喜好美人,当下就命魏师爷出马,把姑娘诓骗到衙门里来。谁知,魏师爷回来后,没有带上贤兄妹。他在那昏官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紧接着,就见林炎脸色大变,连审都不审了,直接让衙役们把我们关到了大牢里。”

周掌柜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在下在青平县混了好几年了,黑道白道上都有点人手,就设法打昏狱卒,连夜逃了出去,从小路秘密出城,恰好碰上你们兄妹。”

原来如此!叶瑶问:“周掌柜怎么称呼,将来又有什么打算?你们越狱出逃,想来用不了多久,海捕文书就会散发到各地。”

周掌柜摊了摊手:“这种时候,还能怎么办!也只能逃到南疆去,从此亡命天涯了!两位也是去南疆,是不是?在下名叫周珉,在南疆里小有人脉。到了那里,多少能给二位行个方便。”周珉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半的门牙,道:“你们第一次出门,不知道南疆的凶险。为兄不才,愿为二位做个引荐。”

“引荐?这又是怎么回事?”叶瑶状似不解道:“我知道,周大哥做这倒卖私货的生意,一定和南疆的关系不浅。还请周大哥解惑!”

“贤妹过谦了!”周珉虚应了一声,摆摆手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蛇牌和蛇头?蛇牌是出入南疆关隘的通行令牌,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得拿着桓家卖出去的蛇牌,才能自由出入南疆关隘。至于蛇头,南疆有不少商行。那些大老板们自己不愿意出去冒险狩猎,却会雇佣、或者是买一些人口,替他们买好蛇牌,送出关去,让他们出去狩猎。回来的时候,将收获上交。那些手底下有人的大小老板,就叫蛇头。”

“哦?可是,我们之前也找人打听过,为何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叶瑶问。

“哼,桓家霸道着呢!他们早就与天京城里的高官权贵们打点好了,不许这等消息外传。那些去过南疆的,一部分人永远都回不来了,一部分人把自己卖给了蛇头,能侥幸回来的,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桓家树大根深,又是皇帝的儿女亲家,谁敢跟他们对着干啊!”

“如此说来,南疆的局势一定很紧张了吧?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吗?”叶瑶这话却不全是推测,她的确从奕园的情报系统里了解过,桓家霸道蛮横,作风强硬,在南疆中,最不缺的就是不要命的流寇和乱民。

“贤妹说的不错!”周珉说道:“桓家军残暴,当地的蛇头与桓家勾结在一起,奴役治下百姓和初来乍到的冒险者。好些初到南疆的人,因为买不起通关的蛇牌,不得不受雇于各大蛇头。却不知,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再想回头就千难万难了。”

“再说私货,百姓出关狩猎所得的猎物,都得在入关的时候接受检查。那些官兵也是个顶个的贪婪,若是头顶上有个蛇头的,还好过些,毕竟早就打点好了。那些没有根基的就麻烦了。一轮检查过去,货物能剩下一半就不错了。更要命的是,这样的检查还不止一回。就这样,拼生拼死辛苦一回,到头来却收获寥寥,谁受得住啊!”

“所以,很多人离开了关隘,就干脆落草为寇,宁愿整日与凶狠的妖兽周旋,也不愿意回来受官府欺压了,是吗?”叶瑶说。

“正是如此!”周珉道:“古人云,苛政猛于虎,此言诚不欺我也。”

“那么,周大哥是哪一家山寨的人?”叶瑶微微扬眉,出声问道。

“贤妹慧眼如炬,在下佩服!”周珉的语气并不怎么惊讶:“关外的山寨不少,但成名气的却不多。我是清风寨的人,这次也是要重回清风寨。贤妹可知道,关外三大寇中,我们清风寨位居第一!二位一看就是名门高徒,身怀绝技,清风寨定然不会辱没了二位。只要你们不嫌草寇的名声不好听!”

“周大哥多虑了!”叶瑶轻轻笑了笑,说:“实不相瞒,若非想借周大哥的东风,我们方才也不会出手相救了。”这是实话。周珉之前陷害过她,叶瑶未必肯花心思报复,但让她以德报怨却是强人所难了。现实一点儿说吧,她愿意救他,只是因为他有用。

“哪里,哪里!”周珉抱拳一笑。他能猜到叶瑶的用意,却不以为忤。如他这般成日在尔虞吾诈里讨生活的人,早就明白一个至理,在要命的时候,利益牵扯往往比感情牵绊更可靠。

就如同在危险关头,能给人以安全感的,常常是冷静理智的人,而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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