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到这里了。”
姬正喃喃道。
脸上被刮的生疼，哪怕是从妖疆吹来的风，都这么蛮横。
身后的妖怪们接到天道师醒来的消息后，不断向这边聚集，所以没过多久，这里就全部聚满了神色激动的妖怪。
姬正转过身就看见了它们。各种各样的妖怪，都站在他的面前。从这里一直蔓下去很远很远。
他忍不住咧开嘴，有些吃力地笑道：“这次可别说什么感谢的话了。我只是一直在做我的事情，别的都没做。”
雨欣伸出素手，按在他的胸口，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姬正身上的伤很重，但几乎都是内伤，没个几天是不可能养好的，所以这会儿他说话大声点都是通的。雨欣知道，所以会心疼。
那些妖怪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最后果然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这一路下来，姬正已经担不起什么感谢和赞美了。没办法啊，为了到达这里，他们损失了太多太多的同伴。几十万条生命被埋葬在这五千多里。
到最后就只有这么几万妖怪到了这里，他没脸替上天接受什么天道师英明的溢美之词。
“各位，这一路上和我们做伴的朋友们。死了的，是英雄，不被人铭记。活着的，也一样，这世界总不缺这样的生命。人们不知道他们在这世界上活过，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但我们后来总得做点什么，也必须做点什么。”
数万妖怪洗耳恭听，姬正倒是很尴尬，因为总感觉好像说了很多不应景的话来，好像没完美表达出他的意思。
他轻轻咳嗽两声，补充道：“咳咳，其实我玩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们，别忘记死去的同伴，我们有着共同的信念，之所以能走到这里，是和因为曾经它们同行，所以无论如何，让我们永远铭记那些死去的生命。”
那么多的生命，再也看不见了，这将尽两个月的时间里，姬正认识的妖怪不多，但至少他们每一个都不坏。他们当然要首先去纪念这些死去的同伴们。
姬正说完自己的想法以后，感觉好像还是不够，因为一直都在唱衰，却没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来。而且重点是他不知道怎么说。
所以他求助似的看了眼旁边的烛龙。
好家伙，不愧是当过一国领军大将的家伙。烛龙直接转身，龙吼阵阵，让周围妖怪皆为之失色。他质问道：“诸位，告诉我，你们的愿望就只是这么简单吗？来到这所谓的妖族疆土，看一眼，就怎么简单？”
“不！”
大军齐声回应，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响彻云天。
“那怎么说？我们接下来要在这里驻扎防线，地狱妖族妖怪的入侵，还是天道师之前说过的话，我们的敌人无穷无尽，呆在这里，就只有必死无疑。怎么样？想不想回家看看自己的老婆孩子？”
“不！”
烛龙一个忍不住笑出来，哈哈道：“喂，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吗？过分了啊。”
然后就有妖怪跳出来，无奈道：“烛龙大人，就别那我们开涮了，大家伙儿都不会回去的，咱到这儿来以后，就当扎根边疆抵御外敌了，要回去，是肯定不可能回去了，死了都回不去。”
周围妖怪纷纷应和，全无二声。
“好！”
烛龙一拍掌，猛地往前一阵，长发飞扬，他神情严肃，忽然之家拿出将军点兵一样的气势，喝道：“那这里以后就是我们唯一的家了，我们与之共存，破则死，各位，这终究不会被世人所知的一缕缕幽魂，是你们说了要当的，那就做到底，别后悔！”
“不后悔！”
“不后悔！”
“不后悔！”
……
姬正也不晓得他说了些什么。听起来很有道理，却又有些驴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成功了！
然后在终让妖怪的高呼声中，这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
而后好几天，都是烛龙领着大军在断魂谷各地驻防，一边勘察地形一边准备着手后续的兵力布置。
虽说是养伤，但姬正也难得偷了几天闲，不变动再一直赶路，也不用再连续战斗。
因为句芒率领的部队直接开赴进了妖疆，杀掉了很多妖怪，所以他们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喘息时间。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到底句芒是怎么知道情况的，两次率领人族出现，为我解围，这样巧妙的时间点，应该是有人告知了才对。”
雨欣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扔向远方，石头在空中惊起阵阵青色涟漪，向远方不停漂去。
“谁知道呢，有些不知道的事情，现在想不透，但是后来总是会知道的。”
说来也是。
那就干脆不去想了吧。姬正躺在地上，双手枕着脑袋，呼吸着那从远方方吹来的强风。
抬头看去，就是倾城站在他的头顶，一袭宫装微微摇摆，再往上，峰峦起伏，蔚为壮观。
倾城低头看了自家主人一眼，微微一笑。她倒不怎么害羞什么，因为自家主人肯定不知道这个角度看见的什么会很让人“赏心悦目”。
不远处就是四处小狐狸扑腾的声音，小家伙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在父亲身边玩耍，这会儿不是抱着稀疏的草茎咕噜咕噜打转，就是对着天上的小鸟大喊：“喂，不许笑我！”
雨欣也不说话，就是看着石头不停漂向远方，在某个距离忽然一下掉下去，然后樱红的唇角微微一勾，一笑百媚。
她和姬正之间的矛盾仍然没有化解，雨欣不愿意让步，姬正也不能妥协，但他们的关系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了，至少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平平淡淡。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就像你拥有的时候。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就这样，每天在你的身边，你知道我在，胸口的哪一块就会感觉很充实。
没过多久，小狐狸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脸上满是欢欣，神秘兮兮地道：“父亲父亲，倾城姐姐还有雨欣姐姐，你们猜，我抓到了什么？”
“嗯？”三个人同时嗯了一声。
姬正微微侧首，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将扣在一起的小爪子递到姬正面前，然后一点点打开。
是一只蝴蝶，青黄蓝三色在它的身上肆意地渲染，勾出长长的弧形和螺旋。它扑闪着翅膀飞起来，在空中左摇右晃，三色光辉山沙发光，十分漂亮。
“哇！可以啊”姬正伸出手，在小家伙的小脑袋上揉了揉，小家伙闭着眼睛发出嘿嘿的笑声，对脑袋上的动作感到无比满足。
在这样几百米高的地方，能找到一只蝴蝶可是很不简单的，所以小狐狸一看见它，就想都没想地想把它抓住，给姬正看看。这就是小家伙的单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最重要的人。
姬正轻轻抱过小狐狸，放在怀里，不停地梳理它雪白的毛发，小家伙温顺地享受着。
“说起来，我们的妖怪，死了很多吧。”
倾城点了点头。
“现在除去我、白霖、夫诸、奢比尸还有英招、惊风，还有十六个剩下的。”
是吗，死了九成啊……
姬正叹了口气，好多妖怪，他都还没来得及和它们嘘寒问暖，没想到就已经见不到了。
这些妖怪从跟随他起，就一直将生死置之度外，后来又毫无怨言地跟着姬正在这五千里里舍生忘死。
“其实我很喜欢他们……”
姬正喃喃道。他仍然记得，那每一个妖怪跟随自己的时候。有的是深山里被人驱逐的可怜虫，有的是被姬正傻里傻气的正义打动的家伙，也有他从敌人手里救下来的俘虏……他们经历过让人心痛的死亡，也见证过让人愤怒的谋杀，更遭受过无比危险的围杀……一路走到现在，然后悄悄地为了他的正义轰轰烈烈地赴死。
“喂，让我跟着你吧，我感觉你很有意思，跟在你身边肯定不会无聊。”
“那好啊，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叫姬正。”
“哦哦，姬正啊，听着挺正。”
“不行，既然是追随，那么你就是仆人，你应该喊主人为主人才对！”
“别吧，倾城，那样好封建啊。”
“别，我感觉挺有意思的，就好像找了个罩我的大哥一样，那就这样了，你就我的主人了！主人！”
……
“喂，主人，你干什么，对面可是个大妖怪啊！”
“没事，我去去就来。”
……
“你大爷的，绝了，我是没见过你这么拼命的，明明可以咱们一起解决的事情，你非得一个上，把自己打的不成人样，服了……“
“行了……别说了，让我歇会儿，疼死我了……”
……
“主人，那只小狐狸在哪呢，让俺看看。”
“咋，想看你兄弟了？”
“不……咋说话呢，那是狐狸，跟俺是一家吗！”
“没毛病啊，都是九条尾巴。”
“对对对，哈哈哈哈，老陆啊，主人都说你们像了，认了吧。”
“哎！我去，这小兔子崽子……老子都捏着鼻子认了，它居然放了个屁，艾玛气……噗，臭死我了……”
……
很多很多很有趣的面孔，如今都只能在回忆里重逢了。
他的眼角渐渐湿润，最终忍不住感慨道：“早知道……就多和它们说说话了。”
可惜他并没有，而是如今才在悔恨。
还有他曾经答应过朔曦的事情，他说会帮他救出被朱厌带到这里的一个和他一样遭遇的人，可是，他来迟了，这几天姬正让人找过，可是却怎么都找不到，应该……是早就被朱厌吃掉了。这也让他感到十分内疚，自己没能完成和他的约定。
“所以你才应该更成熟一点，活得少孤独一点。”
突兀的声音不属于周围任何一个人，宠溺，甚至到痛心。
姬正猛地一颤，然后抱住小狐狸一骨碌爬起来。
倾城已经反常地失去警惕，单膝下跪，娇躯不住颤抖。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喊了一声：“妈妈？”
那个头生两角的女人轻轻点头，温柔的眼神如水，却又暗藏秋风一样的哀伤。她风姿绝世，不输雨欣倾城，可是青丝之间，却爬上了几分刺眼的灰白。
南国现任龙主——孍，也就是姬正的母亲。
她嘴角微微上扬，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姬正吃惊的脸颊。
“长大了……都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好看。”
明明是那么开心的话，可却叫她说得那么伤心。
姬正轻轻抓住那只手，冰凉的温度不断从脸颊回馈到他的神经，告诉他这不是梦。
“大概，七年了吧，隔了这么久，我肯定长大了。妈妈，你的白发又多了……”
女人笑的很无奈，白发早生，只为个愁。
姬正放下自己要求下来的小狐狸，问：“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啊。”
她微微皱着嘴抱怨，然后轻轻抓住姬正的两只肩膀，视线不停在姬正姬正身上游移，似乎是想将他的每一寸都刻进脑海里。。
“红雨……我的孩儿，妈妈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
说到后来，她已经泣不成声，不停的抽噎，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思念，愧疚，心疼……太多的情绪纠缠在一起。
对于姬正，她这个做母亲的亏欠了太多，从小就是，后来甚至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吃那么大的苦，受那么大的罪。
“没事的。妈妈，没事的……”
姬正轻声安慰，就像大人安慰孩子一样，尽管他的眼睛已经通红，遍布血丝，却还是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倾城姐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又看着站在原地，拘谨的左顾右盼却始终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的雨欣姐姐，忍不住摸了摸发凉的小屁股。不就是见个婆婆，至于吗？
姬正花了很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让小孩一样的母亲止住哭泣。
然后烛龙赶了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禁军大统领烛龙，参见龙主！”
孍有力无气地挥了挥手，搂着姬正的肩膀，走上一处小坡坐下。
她对着姬正，伸手不停打理姬正的衣领，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知道你打下了断魂谷，所以我就来了。想看看我儿子该是多厉害，才能做出来这么了不起的事。”
“没有啦。”姬正挠了脑脑袋，嘿嘿笑道：“哪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和朱厌的那一战，打得很辛苦吧？”
孍问。
姬正就如实回答，道：“还好，就是有点超乎预料。”
这是真的，四恶朱厌的强度，远远超乎他的预料，他差点就没能打赢。
孍伸手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似乎是怕弄疼姬正了，所以就只是轻轻摸了一下。
“你这孩子，就会嘴硬，在妈妈面前说苦有什么不可以的。”
姬正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孍也笑了起来，充满了母性的溺爱。
“起来吧，倾城。”
接到孍的许可，倾城这才应了一声是，然后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孍侧首道：“我不是记仇的人，你很早就知道了。你为我儿子做了很多，我看在眼里，所以我没理由再怨恨你，你也不必在自己的自责中走不出来。”
“倾城……倾城知晓……”
倾城艰难地回应，事实上，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偿还罪孽。她可是破坏了一个家庭啊！赎罪的再多，死去的生命都不会复活，那就始终不够。
失手杀过的人，那是她生前到死后第一次杀人，还是个好人。
孍不再说什么，她没那么多闲心疏导一个人自己从死胡同里走出来，所以很快就转身面对着雨欣，赞叹道：“这就是女朋友吧？真出息，这才多久，就把儿媳妇准备好了。”
雨欣的脸蓦地红透，就像火烧云一样迷人。
“妈妈……”姬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孍抱怨。“你别……那么说啊。”
姬正也和雨欣一样，脸都红到了耳根子，无比狭促。
孍会心一笑。好嘛，连害羞都一模一样，这还不是一对？
“来，到这里来，倾城也来吧。坐下来，坐到这里，不必要那么生疏。”
她热切地拉着倾城和雨欣，和姬正坐在一起。
打量过雨欣后，还是将视线放回自己孩子的身上。果然还是自家儿子最好看啊。
孍轻声感慨，声音里有着无限的伤感道：“他要是看见你如今这么出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倾城把头埋得很低很低，要不是影响形象，她甚至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埋在地里的心都有。
姬正点了点头。“嗯。”
父亲从小到大，说过很多遍，自己的儿子长大以后一定会褪下龙鳞，变成和自己一样英俊的美男子的。
然后母亲就揪住他的耳朵反问：现在都每天被打得不成人样了，要是儿子把鳞褪了，那些人还不把儿子活活打死了？
然后父亲就会和母亲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反驳。
“那不就变成人了吗？怎么还会挨打？”
“人家会管啊？没用的。”
……
今天好像是个格外容易回忆的日子，满满的都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