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行川见到坐在桌边打瞌睡的小二，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自然不是因为小二睡姿憨厚。
而是因为百里行川蓦地里回想起，三年前，他、大狗子、二狗子、以及小弟，第一次见到胡轩的情景。
当时，胡轩背地里是福来酒楼的东家，可是明面上，他却只是福来酒楼的小二。
在自家地盘，那客栈也不是真的用来盈利的。
秋日的天气实在醉人。
胡轩坐在桌边，枕着胳膊便睡了。
他的旁边，还放着一大碗贼难吃的酱肘子……
他原本以为，等到自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碗里的酱肘子会没了。
不承想，他睁开眼之后，见到的却是百里行川四个脏兮兮的乞丐……
如今回想往事，百里行川见到那跟胡轩一样，在桌边打瞌睡的小二，忍不住唏嘘感慨笑了一声。
若是完颜阿若仔细听的话，还能够从中听出慨叹的意味。
然而，完颜阿若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百里行川说啥，他也就信了。
几人进了酒楼之后，酒楼掌柜的眼尖，瞧见了完颜阿若。
立马迎了出来，对完颜阿若恭敬行了一礼，道：“拜见主人。”
因为酒楼当中没人。
掌柜的声音很大。
就是为了唤醒那在桌边打瞌睡的小二。
花开几枝不是福来酒楼。
花开几枝这些日子虽然没什么食客。
可是酒楼里的小二依旧有七八个。
这些小二之前躲在角落里玩骰子。
掌柜的眼尖，完颜阿若一进来，他便瞧出来了这是他家主人。
立马就迎了出来。
酒楼当中做小二的，自然不是傻子。
他们机灵得很。
一看到自家掌柜的这架势，立马就知道来的人身份不一般。
又听到掌柜的对着那行人大声地喊“拜见主人”。
于是，一群小二立马利索地收拾了骰子，来到完颜阿若的面前行礼。
之前那在桌子边上打瞌睡的小二，被周围一阵哗啦啦行礼拜见的声音吵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往四周一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只见他昔日的伙伴，全部都跪在地上。
把小二吓得够呛。
他立马也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跟着跪在了他的同伴身后。
完颜阿若被百里行川一笑，自然对那小二也没啥教训的想法。
他道：“都起来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谢过了完颜阿若，这才站起身来。
而他身后的一众小二，也跟着掌柜的一起，谢过了完颜阿若。
随后站起了身。
掌柜的起身之后，给小二们使了个眼色。
于是，便立马有小二离开，去给完颜阿若等人上茶。
完颜阿若率先开口：“唔……我今日过来，是带百里庖师过来看看的。”
说着，完颜阿若让开了身子。
百里行川站了出来。
对掌柜的行了一个见面客套礼：“见过掌柜的。”
掌柜的打量了一番百里行川，心里面闪过一抹诧异：
这人……是纯族之人吧？
不过，掌柜的见过的人多，眉眼儿官司想打就打，想藏就藏。
这会儿，他心中的诧异，自然是不能当着完颜阿若的面表达出来的。
因此，他也只是略微地扫了百里行川一眼，对他和蔼客气道：“百里庖师，你好。”
百里行川冲掌柜的点了一下头，温和地笑了一下，之后，便退到了完颜阿若的身后。
掌柜的眼睛稍微瞥了一下，看到了完颜阿若身后还站着一个不足三尺的小儿。
掌柜的眼角跳了一下。
不过他没有多问。
待得百里行川与掌柜的两人都相互打了声招呼。
之前去上茶的小二这会儿也端着茶上来了。
完颜阿若带着百里行川兄弟俩去了二楼落座，掌柜的亲自上茶，在一边侍候。
借着上茶的机会，掌柜的悄悄看了一眼百里行川，又悄悄看了一眼百里闻风。
越看，便越觉得这两人是纯族之人。
掌柜的觉得奇怪：
自家主人，怎么会和两个纯族之人交好呢？
听主人说，这大点儿的是个庖师，那么，难道是这人做的菜十分好吃，才哄得主人对他如此上心？
不过……就算这个大点儿的是个庖师，做菜好吃。
这个小点儿的，又是什么身份？
刚刚完颜阿若介绍的时候，并没有像掌柜的介绍百里闻风。
因为在花开几枝当庖师的，是百里行川。
又不是百里闻风。
完颜阿若没有像掌柜的介绍百里闻风。
却是对百里闻风处处照佛。
摆明了就是在告诉周围的人：
这小孩，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是他完颜阿若护着的。
几人在桌边坐下之后，掌柜的给三人上了茶。
之后，又在完颜阿若身边，问完颜阿若可要吃什么菜。
掌柜的问完颜阿若要吃什么菜，并不是凑在完颜阿若耳边说的。
因此，百里行川他们自然听到了。
完颜阿若听了掌柜的话之后，有些犹豫地看向了百里行川。
自从完颜阿若吃过了百里行川做的饭菜之后，便再也不想要吃其他人做的饭菜了。
花开几枝的饭菜，完颜阿若他以前经常过来吃。
达日阿赫做的饭菜，尚能入口。
但如今，他不在这儿。
而他那个徒弟做出来的饭菜，完颜阿若他实在不想糟践自己的胃。
至于那个做菜最难吃的庖师，完颜阿若考都没有考虑他。
如果一定要在花开几枝这边吃饭的话，完颜阿若他宁愿让百里行川去厨房里做。
只是，完颜阿若他这一次，是带百里行川过来花开几枝看看的。
没有想过让百里行川替他做吃的。
因此，掌柜的问完颜阿若想吃些什么菜，完颜阿若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百里行川之后，便皱着眉头拒绝：“不用了。
我刚吃完饭，现在肚子涨得很，就是带百里庖师过来看看。”
确实，完颜阿若他们是吃了朝食之后出的门，去了阿尔布古府上，看过赫十三之后，便来了花开几枝。
期间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这会儿，确实没必要吃饭。
啊，当然了，到底也是过了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多小时。
如果百里行川真做了些什么东西，要给完颜阿若吃的话。
完颜阿若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他说涨得很，倒是有些夸张了。
不过，完颜阿若这话一说完，百里行川便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温和笑道：“大人说的是。
居不宜过旷，食不可太满。”
太空的房子人都住不满，容易招鬼。
吃饭吃得太多，容易使身体生病。
完颜阿若听了百里行川的话，莫名一噎。
不过，他也知道百里行川是为了他好。
因此，只能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一口一口地喝着闷茶。
三人坐的是一个临窗的位置。
几人喝着茶，看了一会儿汴泊街市的景象，说起了赫十三的伤。
完颜阿若问：“小弟，你真有把握，解了赫十三的毒？”
掌柜的在一边听了暗自心惊。
一个是：
赫十三竟然中了毒？
赫十三是谁，掌柜的自然知道。
那是小亦赫大人身边的人。
小亦赫大人身边的人，为何会中毒？
是何人下的毒？
二一个是：
这小孩竟然能解？
小亦赫大人府上，有许多的神医。
这个掌柜的也知道。
而听完颜阿若的这意思，是小亦赫大人府上的神医，都拿赫十三的毒没得办法，所以才会让这小孩有了出手的机会。
并且，这个小孩，还成功地把赫十三的毒给解了？
三一个是：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
完颜阿若他刚一开始，是叫了这纯族小孩为“小弟”对吧？
然而完颜家的人……不是全部都死在了战场么？
这小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掌柜的手心冒出了细细的汗。
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偷偷地看了一眼百里闻风。
便见那小孩开口道：“唔……这个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啦。
感觉，那个下毒之人好像没想要十三哥哥的性命。
所以我就只配了些止血的药给十三哥哥。”
完颜阿若刚喝了一口茶。
听了百里闻风的话之后，一口茶水呛住了喉咙。
他咳嗽了好多声，掌柜的体贴地给完颜阿若拍背。
完颜阿若觉得丢脸，拍开了掌柜的手。
自己又咳嗽了好几声。
才有些艰难地问百里闻风：“小弟……原……咳咳……原来你就只给……咳咳……给赫十三开了些止血的药啊……”
他还以为小弟真能解了赫十三的毒呢……
完颜阿若在内心当中叹了一口气：
小孩儿终归是小孩儿。
姑且不论亦赫家尊贵的大人为何要让小弟去给赫十三解毒。
他一路带着小弟从临尧城来到京师，莫非还不知道：
小弟不过就是个平常身体病弱了些的孩子。
早年的时候，接触的大夫比较多。
他自己对医理这一方面也比较感兴趣。
因而，便自己过家家一般地研制了许多药来玩么……
他自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大夫了。
他们这些大人，难道还不知道小孩儿有几斤几俩么？
唉，真是……
完颜阿若有些哭笑不得。
在内心当中直骂自己糊涂。
百里闻风听了完颜阿若的问话。
很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完颜阿若只能心情复杂地摸了摸百里闻风的头。
百里行川似乎是看出了完颜阿若对赫十三的伤能够痊愈，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于是笑着温和对完颜阿若道：“大人，兴许会有神迹发生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儿平日里最得上天眷顾。”
完颜阿若知道百里行川这是在安慰他。
他挤出了一抹笑，道：“行川说的对。”
不过，完颜阿若心里面可并不这样认为。
——上天眷顾天真无邪的小儿。
却不会眷顾手里沾满鲜血之人……
而赫十三……
完颜阿若按住了内心所想。
因为想到赫十三身体里面的毒可能根本没有解。
完颜阿若此时也不太想在外面闲逛。
他想去见阿尔布古大人，告诉阿尔布古大人最好还是要去找其他的神医替赫十三解毒。
百里行川看出了完颜阿若心思不在这里。
便也没有在酒楼里多待。
他笑了笑，对完颜阿若道：“劳烦了大人一大早上，行川实在过意不去。
大人想来还有许多公务。
行川带着小弟回府便可以了。”
完颜阿若出行的时候还带了侍卫。
若是怕百里行川他们出意外，他完全可以将侍卫分两个给百里行川他们，护送他们回去。
然后他自己去找阿尔布古。
以完颜阿若对百里行川两兄弟的关照，自然是不会让他们两人，就这么孤零零地回去的。
这一点，百里行川倒是不怎么担心。
他这话也是真心的。
也免得完颜阿若跟他们走在一起，还在想着赫十三的事情。
不过，完颜阿若听了百里行川的话之后，却是莫名其妙地内心当中涌出一抹愧疚之意。
他按下了心中对赫十三的担忧——
——反正赫十三躺床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弟给他的药也是止血的药，就算是涂了，也不会害了他。
再说，他们当时给赫十三药的时候，李季云还在一边看着。
就算是小弟学艺不精，那药不怎么好用。
李季云也是能够看出来的。
他没有必要急着赶回去。
而来花开几枝，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行川以后也要在这儿当庖师。
他若是这一次匆匆地走了，指不定酒楼当中的人，就会觉得自己不看重行川。
再加上行川纯族之人的身份，以后说不定便要受些委屈。
……完颜阿若想到这一层，对百里行川笑道：“无事。
行川，今日我是陪你来花开几枝看看的。
你看看花开几枝有没有长得碍眼的人，若是有的话，告诉我，我立马让他滚。”
这话说完之后，完颜阿若看到百里行川眼睛睁大了一些，似乎是有一些吃惊。
完颜阿若想到平日里行川良善，肯定不会做这种让人流落街头的恶事。
因此，不由得在心里面暗暗把自己唾弃了一把：
唉……真是……
完颜阿若啊完颜阿若，自从你回来了京师，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坏蛋！
你若再这样下去，行川他肯定会发现你的真面目。
随后以道不同不相为谋，远离你的！
…………
完颜阿若的内心，百里行川不知。
不过他对于完颜阿若的这句话，却是浅笑着没有当一回事：“大人说笑了。酒楼里的都是大人的人，大人哪能为了我随意辞退自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