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自己没有发现,手表上写着十二日早上九点,礼拜天。
而实际上已经到了十三号。
不过是言溪月动了一些小小的手脚,很轻松容易。
罗南不知道,言溪月不让他知道。
有时候不知道是一种惩罚,有时候是最大的温柔。
言溪月对安眠药总是很有研究的。半颗吃下去睡多久,一颗是多久,一个半又是多久。
不会伤害到一点点身体,只是睡一觉,就好像他说的,睡一觉起来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言溪月温柔的盯着罗南笑。他笑得有点不真实,罗南觉得心中什么一直沉甸甸的压着。
虽然现在的言溪月无比正常,而且正常的甚至有些过了火。
而这件事情,只是为了叫人知道,不会抢下言溪月手里水杯的罗南不是言溪月喜欢的罗南,而不会猜到罗南这个举动的言溪月,也不是罗南所爱的言溪月。
言溪月已经做完罗南要代替他去做的事情。
包括去见那个人,包括听那个人谈些莫名其妙的条件并且当场拒绝。
包括一些绝望的情绪,包括后悔。
她全部自己承担,从不叫罗南知道。
......
林雅雅怔住,正要解释,罗南笑道:“你走吧。”
林雅雅的手在空中慢慢放下,本要去抓罗南的袖子,终于停住。
罗南的表情很桀骜,甚至仔细一看带着不屑。
林雅雅忽然失去所有矜持模样,有些混乱的蹲下。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喜欢言溪月?傅云辞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花了多少时间忘记傅云辞,本想重新开始,又看见他的影子出现在你身边,为什么……为什么……”
她站起,指着言溪月道:“她那么不洁,为什么你们都要喜欢她……”
话音没有落下,罗南没有允许他落下。
罗南伸手,掐住她的下颚。将她的后半句话生生截在口舌中,林雅雅眼睛瞪大,罗南的微笑肆意在周围汪洋成海。
“林雅雅小姐,言溪月的干净你不知道。”
他将林雅雅慢慢提领着逼出病房,忽然一拳过去,林雅雅闭眼,罗南的手在墙上刻画出血印。
林雅雅想说什么,嘴唇发抖的放不出声音。
罗南笑道:“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放开手,罗南转身。林雅雅低着头,发丝垂下,他漂亮的神色十分空洞。
“罗南,如果没有遇见言溪月——”林雅雅终于开口。
“没有遇见她我就去找他,一直找到遇见那天为止。”
罗南还是没有回头。林雅雅有些不甘。第一次,在傅云辞家里看见这个小孩子,那时心口痛得像要窒息,她不明白为何这样艰难,傅云辞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的错误。
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因为大家年轻,所以转身离开,结果这一离开,便不再有回头的机会。
林雅雅骨子里也是骄傲到死的人,痛到极致,自断双臂,也不愿意被毒素过多侵蚀。
然而这一次,为什么死也不愿意再放手?
她对着罗南的背影有些声嘶力竭道:“罗南,如果她根本不愿意再和你一起——”
“那我就坑蒙拐骗抢!”罗南终于停下脚步,回头时隐去笑容,“就算用强的,逼死她也要和老子在一起!”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罗南再笑起来。
“林雅雅,不要让我再知道你欺负我的宝贝,否则——”罗南竖起一个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我们一命抵一命。?
出院那天,石天他们一帮人来接。车上的座垫全换成米奇的样子,言溪月十足惊喜的盯着罗南,问:“我可不可以拿回去?”
罗南鼻子有些酸。
石天大咧咧的拍言溪月背,笑道:“只要你养好身子,叫罗南买十个给你也可以。”
罗南去开车,留言溪月在后面和他们玩。
时不时听见那群家伙提到他的名字,然后就是言溪月的一阵大笑。
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言溪月偶尔会探头来叫他的名字,罗南啊罗南啊,什么什么事情是不是怎么怎么样的。
罗南会点着头道,嗯。
他就心满意足的再坐回去。
到后来,声音逐渐减小,罗南听不太清楚,也不多去深究。
石天一只手搭在言溪月的肩上,笑着看他问:“结婚百天就进医院,看来那小子命中不祥啊,言溪月,你们还是分手算了。”
言溪月一笑,道:“才不是,有几个人纪念日可以在医院过的,我们多好。”
石天惊诧的按着额,笑道:“你没救了没救了。”
言溪月想了很久,抬头问道:“石天,你了解罗南么?”
石天喝口酒,骄傲道:“当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从多小?”
“大概十岁左右。”
言溪月羡慕的点点头,摸着头发想了想,再抬头看着石天。
“那你知道罗南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么?”
石天喝酒的姿势有些停顿,拿眼瞥言溪月一下,继续仰头。
言溪月没有注意。一个人仿佛喃喃自语,道:“罗南从来也没告诉我这些,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要。我不知道怎么让他惊喜,我不想那么被动。石天,你知道么?”
石天的指尖轻轻松开啤酒罐头,抬头看着罗南。
罗南的背影一直这样熟。
每一次他自作主张的离开,背影微颓。
所求其实很少,得到便更难。
石天心痛这个好友,只是不想说出来伤他自尊。
石天侧头看着言溪月,她的眼神好奇,却不远。
仅仅好奇前面开车的那个人。那么,她是不是能为他解开一些什么?
石天有着私心。
罗南与他同醉一场,歪歪倒倒在街上唱歌。后来罗南头一次告诉他,这样的天气里一个人回家真的有些落寞。
那时仅仅是说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石天却明白的。
他们这样的人,感情里不会说什么同甘共苦,也不会时时联系。偶尔在一起喝酒,总能一起醉再一起醒。
大概,这种就是朋友。
石天仔细看着言溪月。
他不相信别人,但是他相信罗南。罗南可以用自己的一切积蓄把他从牢子里保出来。而现在罗南相信言溪月,所以他也相信言溪月。
石天掐了烟,丢了酒罐。凑近言溪月的耳朵,说:“罗南最想要的东西现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过去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想不想听?”
言溪月点头。
石天笑了,道:“他想知道他母亲到底葬在哪里。?
言溪月怔怔。
低头,睫毛硕长,刷在自己的眼睑下。
“我以为——他母亲现在很好,我不知道……”
“他母亲死了很多年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葬在哪里。”
石天笑笑。点上另外一支烟,递一根给言溪月言,溪月微笑着摇头拒绝。
罗南虽然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是看见他们的动作。
他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孩子还算听话。
“为什么不知道?”言溪月问。
石天冷冷哼了声。
“傅云辞家族的势力,你比我清楚。一个庶出的男人和他的母亲,能得到些什么。”
言溪月怔住。
石天的烟灰落下,罗南正好转个弯。
言溪月的嘴唇颤抖的不像自己。
傅云辞,傅云辞家族?
言溪月的手捏的死紧。骨节一个个泛白,而他的唇很快失去颜色。
白得几乎透明,看得见他脖子上血管的跳动。
罗南——原来——叫傅罗南?
言溪月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咬着的嘴唇没有感觉,只是流血。
咸,甜,腥。
她咬得越来越紧,石天终于发现她嘴上的不对。
一把抓住她的手,石天沉着声道:“你不知道?”
言溪月呆滞摇头。
罗南拐过另一个弯。
石天心口哽咽一下。
这样的事情怎么也应该由罗南来告诉她。
石天想解释什么,言溪月开口打断他。
“他母亲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石天皱着眉盯着他看。
“死了,罗南被支出去,回来就听说他母亲死了,然后葬在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傅云辞家原来的大老爷不告诉他,傅云辞也不告诉他。罗南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他们——是兄弟——竟然是兄弟——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他们好像——”
言溪月喃喃,仿佛失了魂魄。
石天咬着舌头,真的想时间倒流,他什么也别说出来。
他不希望言溪月难受,更不希望言溪月恨罗南。
但是——他看着言溪月还留着疤痕的手腕。
那些傅云辞家的印记,那些丑陋的回忆。
言溪月真的可以凭借罗南给她的关心,全部分离开来么?她可以么?
石天不敢想象言溪月开后罗南的样子。
而言溪月的样子,显然已经陷入一种不知所措的恐慌。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在椅子上越缩越小。
她真的很瘦,缩起来成一团,很小。
石天捏拳,抬头看着罗南,那人开着车,并不知道身后的言溪月,内心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家里,罗南开门,言溪月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罗南脱了鞋,转身要开灯,言溪月忽然按住他的手。
“怎么了?”罗南问。
言溪月摇头。
她摇头的时候周围分明没有风,但罗南的衣角却动了动。
罗南的眉目一点点皱起,伸手去揽言溪月的肩,言溪月忽然退到一步之后。
那一瞬间,罗南知道出了什么事。
心中隐隐不安,他尝试着叫了声言溪月的名字。
“怎么了?”他这样问。
言溪月抬眼看看他,绕开他的身边,走进房间。
关门。
关门的动作很轻柔,罗南甚至听的见锁眼慢慢转紧的响动。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手按在门把上,言溪月落锁。
一道门,两个人。
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
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想不想出来,外面那个人到底能不能进去。
如果相爱这样难,随便什么事情都可以拆散。
罗南瘫坐在门口。
轻轻叫着言溪月的名字,想到言溪月坐在里面同样的姿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声音。罗南叹气。
“你希望我安静么?”
没声音。
“那我就不说话了。”
罗南点上烟,抽一口,吐一口。
肺里呛得很难受。
他不想说话,因为很累。
这些天都没有休息,只想好好睡一觉。
言溪月,言溪月。
他闭上眼睛休息。言溪月的声音若有似无。
“傅罗南。”言溪月只这样说了一句。声音很平稳,没有恐惧没有其他。只是叫一个名字,甚至好像连叫的是谁也不清楚?
“为什么告诉石天都不告诉我呢?”
罗南的脚步顿住。
那个千山万水之外的人站在他身后。
是不是因为实在太瘦,所以走起来连脚步声都没有?
罗南不敢转头。
“他和我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的。”
“那我会和你一直走下去,为什么我不知道?”
罗南愣住。言溪月走上前,走到他对面。
手悄悄朝后,按上门锁。
罗南盯着言溪月看,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没想到——”
“凭什么想不到?”
言溪月的眉目瞬间软化。
坚冰消融,留下的全是看不清楚漂亮的眼角眉梢。
“罗南啊,你做这个傅云辞的弟弟,也太为难了……”
言溪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你逃出来了,我也逃出来了。”
罗南怔愣的表情慢慢转变。
那种惊喜不敢相信,从没有失而复得的想法,他做人一向十分现实。
那么言溪月这些话,算不算一种承诺?
言溪月走上前拉拉罗南。
罗南迟钝抬头,言溪月笑得直不起腰。
“逗你好玩的。”他好容易停住,“我在车上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意,但是没关系,你又不是傅云辞。”
罗南再怔,言溪月摊手。
“我就猜到你是个笨蛋,不过下次,你不能不告诉这些。”
“哦。?”
言溪月闭着眼睛等罗南睡着。
罗南是真的太累,头挨着枕头就睡着。
一只手臂垫在他头下,他睡得很安稳。
这些天来头一次,言溪月醒着罗南睡着。
看着他的脸,在夜晚失去所有白天的保护色。
罗南想着石天的话,罗南最想要的东西,是知道他母亲葬在哪里。
这么简单的要求竟然也能算愿望。
她是不是应该做什么?傅云辞告诉他,你的任何愿望我都会答应你。
她闭上眼睛。
还是不要——这种感觉太温馨,她不想去打破。罗南想,就算她自私好了,如果这样维持,可不可以让罗南忘记自己的愿望?
公司通知两人,拍摄魔鬼和天使,反转的剧情。
罗南仍旧是当然不让的主角,罗南和她一见钟情。
罗南信手拈来,罗南只用微笑配合。
还是喜欢看着那个男人在自己的舞台上多姿多彩,她看着就觉得幸福。
有些人喜欢演,有些人就喜欢看。
这种事情算得上是缘分。
罗南不知道傅云辞为什么会让罗南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在罗南心里,傅云辞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甚至他不想知道自己的想法。
或者说,傅云辞要的只是臣服,而罗南给他的是骄傲。
两个人性格中某些方面十分相似,只是懂得用不同的手段。
罗南演的很专注。和罗南在一起,放开镜头,她一直拿手扶在罗南腰间。
如果两个人相爱,穷得只剩下爱情,那么爱情就是一切。
很少有人愿意承担这样的感情,过于浓烈,伤人伤己。
罗南就好像这样一种人,罗南小心翼翼的上前,终于靠近到无缝才发现,原来最温柔的地方是心。
罗南很好,她也很好。
目前来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再会发生。
将来的事情——什么是将来?
罗南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多脑力去思考。
他只是喜欢现在,只是这样而已?
拍完那天,石天他们来找罗南。
罗南同罗南还有石天一起出去,坐在酒吧,灯光扑朔。
罗南喝的很多,罗南也没有阻止。
大家心情愉悦,生活美好,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禁令。
罗南喝醉,一手揽住石天,一手抱着罗南。
拿着麦高声唱着,什么天长地久什么什么。
大家都感动的热泪盈眶,虽然不清楚到底是被谁感动了。
忽然罗南就抢过罗南手上的麦,对着罗南的耳朵吼着:“你告诉我,你最喜欢的是什么?”
罗南将嘴凑上去,也大声道:“罗南!”
罗南笑了,接着保持着音量道:“那你最想要的是不是罗南?”
罗南吼道:“是啊!”
石天夹在中间,拼命捂着耳朵,这两个孩子疯了一样的高兴。
罗南端起酒杯,大口灌下去。
整张脸通红成一片,道:“罗南,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
罗南忽然停顿,眼神有些迷糊,罗南期待的看着他。
整个舞厅安静下来。
许多人在看,许多人在听,好像很多人很好奇,罗南抓着头发嘿嘿的笑。
“是什么呢?”
他放开罗南的手。坐回座上,罗南眼底什么一晃而逝,罗南没有看见,石天却注意到了。
下意识的想去拉罗南,他心口有不要的预感,仿佛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罗南忽然开口,讷讷道:“我想知道——我妈到底在哪里……”
罗南手中的话筒轻轻放下,她表情很安静的看着罗南。
......
罗南躺倒在沙发上,眼睛很亮,同时干燥。
他盯着罗南,伸手。
罗南凑近罗南耳旁,轻声说:“我真的想知道,我妈妈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罗南摇头。
罗南将头垂下去,十分沮丧道:“我也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罗南温柔的抱住他的肩,笑起来。
“没关系,总会知道的。”
“不会,傅云辞家的人,怎么会告诉我——不会的——”
罗南将头靠在罗南肩上,“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一定要告诉我。”
“好。”
罗南点头。
石天心头凉了一半。
拉过罗南到了一边,罗南闭上眼睛转过去。看着罗南蜷缩在沙发上的背影,罗南抬头盯着石天。
“怎么了?”罗南在笑。
“你知道,罗南只是喝醉了。”
“我也喝醉了,你看,我脸红了,嘴里还有酒气。”罗南笑意更浓,石天眉目攒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罗南走过他,蹲在罗南面前。
拿指腹摸过罗南的额,罗南转过来对着她。
眉皱得很紧,他张不开眼睛。而罗南一直浅笑。
“原来我一直在想,你那些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不是装给我看的。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罗南。”
她将头过去,靠着罗南的发梢。
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罗南蹭着他额,好像在撒娇。
“罗南,如果我帮你找回你的愿望,你能不能答应我的愿望?”
石天在罗南身后看着他自言自语,罗南笑道:“其实我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你不要一直担心我,这次换我来照顾你。”
而她始终没有说出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扶着罗南离开,罗南的背影略微佝偻。
他的身子周围分明没有雾气,但石天却觉得看不清楚。
他终于有一点懂得罗南为什么爱上言溪月。
终于有那么一点点懂得,所以揪得心里更说不出的滋味翻涌。
傅云辞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言溪月到底是太天真还是太固执,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的去靠近呢?
言溪月守了罗南整晚。
她要去找傅云辞。心甘情愿的去,自觉主动的去。
为了另一个人,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哪怕只有一天。
言溪月想,或者在无数次的相爱肆意中,罗南已经悄悄将自己的勇气借给了她。
那么自己是否应该把罗南想要的希望带回来?
真的没有那么多公平好计算的。
罗南给她多少,他又应该给罗南多少。
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
说,切洋葱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片叫你流泪。
那么在人群之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也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给你希望。
会想要保护一切他有的,会想给他一切他想要的。
言溪月自问,还有这个能力。
她当然明白,傅云辞不会那么轻易的给他。
那么她会去求会去要,总有那么一天,她能知道罗南的母亲到底葬在哪里。
这是他们说好的事情,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