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接受献容在皇宫中被冷落，被人肆意地欺凌，光是想一想，便已经叫他心痛难忍了。
这天底下，做父亲的，大抵都是盼着女儿平安无虞，一生喜乐的。
所以，这才是孙氏会随着献容一道入宫的原因——孙氏原本在南城祖宅待得好好的，替他侍奉着双亲，加之这洛阳城中又有孙秀在。
孙秀这人，本就与他是死敌。
素日里的政见不合倒也罢了。他是羊氏的人，孙秀却是赵王的爪牙，两人分属两个阵营，原本就是针锋相对的。
这一点，他并不会怪罪孙秀。
他记恨孙秀的原因另有其事：献容是他亲生女儿，好不容易才被找回来，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女儿承欢膝下的快乐，便被孙秀与赵王勾结着送入宫中——笑话，堂堂泰山羊氏，百年望族，又岂会需要牺牲一个女儿来保全家族地位？
更何况，献容还是他唯一的女儿，是嫡长女，他捧在手掌心上当成眼珠子一样的姑娘，他本可耐下心来替献容仔细地择一门夫婿，不必位高权重，只需要待献容好便足够了——
便是不好，但泰山羊氏到底余威仍在，献容纵有什么不顺心的，他也只管负责给女儿撑腰便是了。
但羊玄之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孙秀竟会不通过自己而是直接向赵王提了献容的名字，又被赵王十分轻率地拟定了由献容来做这个皇后……
叫他怎能不怨怪孙秀！
孙氏入京之由，便是为此而来——羊玄之这人，虽然书读得多了些，性子有些士族中难得的痴，但他到底是羊氏族长的嫡长子，虽不是下任族长候选人，从小耳濡目染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总归是要知晓一些的。
一个没有兄弟帮衬孤立无援的皇后，与一个有坚实后盾的皇后相比，相差实在是大得太多了……
至于那个孩子，甚至只能是从孙氏肚子里出来的——那是孙氏与羊氏的纽带，也是赵王与羊氏的纽带。
赵王既拟了献容做皇后，明面上，羊氏便与赵王被绑在了一处。
若他不将这层关系坐实了，那岂不是辜负了赵王的美意？
尤其，是在孙氏一族覆灭之后，在亲眼瞧见献容被陛下冷落之后的憔悴模样时，那种想法便更加坚定了——便是孙氏一族覆灭，但只要孙氏腹中孩儿还在，与赵王之间的牵扯便断不了。
献容的后盾，也能更坚实不少。
单单是想到这些，羊玄之便已打心里不再怨怪孙氏，反而是十分真心实意地想要将她同孩子的命保住。
好在苍天有眼。
孙氏虽然遇险，几乎九死一生，但到底运气得天独厚，便是在生死关头，仍能遇到这位被唤“游老”的高人，将她与孩子的性命一同救下。
羊玄之的感激几乎溢于言表。
但同时，心中的震惊也是无法掩饰的：这游老，不过是他病急乱投医在大街上随手抓来的医者罢了，却是不曾想到，到最后竟是游老出手保全了妻儿性命。
好在此事并不是震惊的手。
羊玄之将孙氏略显的浮肿的手握着——便是这种孕中的浮肿，似在这一刻也忽地消散了不少似的，便有了几分往日的细腻柔软来。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将手指搭在孙氏的脉搏上——于医道，他虽不过是门外汉，但脉搏是虚是实，是强健有力还是绵软微弱，却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的。
此刻，他的手搭在孙氏的脉搏上，不过略一凝神，便能察觉到被埋在指下血肉中的脉搏正十分强有力的跳动着，正与之前几乎探不到的脉细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便是此刻孙氏的面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她微弱地呻吟了一声，紧紧闭着的眼皮下，一对眼珠子不住地转动着，额头上的汗水重新开始渗透，不过片刻，孙氏已虚弱地睁开了眼。
正对上的，便是羊玄之那双震惊的，狂喜的眼。
有一瞬间，孙氏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将羊玄之的那双眼定定地望着，忍不住有些疑惑：“家主，您……”
剩下的话，被掩在了一声痛呼中。
腹部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一般，开始阵阵规律地宫缩起来。
孙氏顿时瞪大了眼，她的手下意识地将羊玄之的手握紧了，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几分疼痛似的。
但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女子生产，家主本是不该待在产房中的。更何况，她还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此刻她尚且还残存着三分理智，便已忍不住地将羊玄之狠狠地掐了，若疼痛再甚，她伤了家主，那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孙氏全族覆灭，此生再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维护自己了……
想到这处，孙氏便竭力地控制住了想要继续去掐羊玄之的手，而是忍着剧烈的疼痛将他的胳膊放开了，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家主，家主……产房乃，乃污秽……污秽之地……还请……请您速速离去才是……”
私心里，她不欲羊玄之就此离去。
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更何况，就在上一刻，她还尚且在生死线上挣扎，实在是想要一个人能够陪着自己……
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她没了父族，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人人都在等着抓她的把柄——便是今日这场发作，也是十分奇怪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小心谨慎，大夫们也都说她这胎怀得甚是安稳，若是不出意外，却是要顺利生产的。
但她今日不过入了一趟宫，便出了这等意外。
她做了当家主母多年，脑子不过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的不对来——自然，那个动手的人，不会是献容。
献容没有兄弟帮衬，急需一个血脉相连的人来帮着她，做她的后盾。更何况，若是献容，绝不会在此刻动手。
她一出宫，便发生了意外，不知内情的人，定会本能地怀疑都献容头上。
便是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但献容不会这么蠢。
她想到自己失去意识之前闻到的那股诡异的香味——那熏香，素日里她是闻惯的，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今日却不一样。
那股味道，虽与往日几无差异，她怀孕日久，嗅觉本就比往日要来得敏感，自闻到了熏香中隐约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