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了谢玄道的话后,弗陵反而心情抑郁,看谢玄道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的不安。
难不成他们真的是那种关系?
这休整不过一会儿,谢玄道便跨上马背,不由分说地将她给一把拽拉上去,又把披风往自个身上披,细致到包裹住自己每一寸可能被风吹日晒的肌肤。
动作熟稔,关切得像个老父亲,仿佛像是做习惯了一般。
其实弗陵也清楚,他很多时候都在照顾自己。
譬如说之前的休整,不过是看她在马背上颠簸得太累。
譬如现在,将披风解下,盖在她身上,也是怕她路上着凉。
“我有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譬如她现在竟胆大妄为的想要问出心中疑问,即便知道会受他白眼或谴责。
谢玄道回答得也很干脆:“知道不该问就别问。”
“可是……”弗陵说:“我心底纠结。”
谢玄道:“什么事?”
弗陵:“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谢玄道勒过缰绳的手顿了顿,身上明显溢出几分怒意。
“这就是你的问题?”
弗陵忙不迭解释:“不是不是,我的问题严重多了,我是想问,我们,我们俩,会不会是兄妹?”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说话间都吞吞吐吐,生怕哪一个词蹦出来会让自己丢了性命。
可问出这一句话后,整个人郁结于心也忽然能够舒缓开来。
雨过天晴。
果然,她是真的很在意得到他的回答。
暴风雨前总是过于宁静祥和。
谢玄道:“如果我们有血缘关系,你觉得我父亲会答应我们之间这亲事?”
弗陵语气渐急,紧声道:“可是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会是你父亲的软肋?”
谢玄道语滞。
微垂眼帘,卷起的长睫上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虽说我们之前是订了婚吧,但我一直没机会见到你父亲。”
谢玄道冷道:“别人对你好,就不能是因为你自身的原因。”
“我自身……”
弗陵忍俊不禁笑了笑,摆摆手道:“早说啊,我吓死了,之前我还一直担心我们要真的是兄妹,那成婚不就乱伦。”
侥幸之余更多的是落寞。
若是谢候爷她也就认了。
至少看着如今的谢玄道,想必他父亲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更甚至,功勋显着,战功累累。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让孝贤皇后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玄道垂了眼帘看她,视线所及,只能看到她脸色颓然。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坚持要退婚的?”
“也是也不是,你也知道,我身份尴尬,要是哪一天爆出来,对桑家怕是灭顶之灾,而且……”
弗陵瞥了他一眼,果断道:“你祖母也不喜欢我,长辈不喜欢的事我们做小辈的不要强求,何况就我这种枕金睡玉,骄奢**,胡搅蛮缠的性子是不会主动去讨好你祖母的。我要是真将她气出个什么好歹,你夹在中间也不好做。”
谢玄道想起一事。
当初她本有机会随同祖母同回西洲大营。
后来消息传来她并未同往,原因便出在祖母身上。
无可否认的是,与她的这桩婚事,祖母的确不喜,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出在,祖母在意她的出身。
谢玄道眼神凝重:“你不需要别人的喜欢,做你自己便是。”
不需要别人喜欢,做自己便是。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简直就像登天。
弗陵顿然失笑,掀开头上盖住的披风,迎着微灼的日头看向他。
“谢玄道,我忽然觉得你好奇怪,你真的认识我吗?”
谢玄道眉梢紧蹙。
弗陵抓了抓他的手,不顾他现在正策马疾驰,摇了又摇。
“你要不再仔细看看我,有没有发现,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什么不一样?你看看我,谢玄道。”
谢玄道指尖熨上微妙的感觉,柔软和滚烫并存,眼神微滞,又或许是因为她最好喊自己的那一句。
“有什么不一样?”
除了身份上的落差,并未看出任何不同。
但或许有什么不同吧。
脑子兴许进了水,若不然也不会退了和自己的婚事。
谢玄道喉咙微滚,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是顾忌他若是真说出这些话,这人兴许又要置气闹矛盾。
弗陵失望地叹了口气:“果然啊,你们都不像圆圆那般了解璋宪。”
谢玄道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后者温声笑笑。
“没关系,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啊,璋宪坚持了那么多年的爱慕依旧抵不过如今一个外来的灵魂。
这要是泉下有知,估计得气得诈尸。
······
一路上,弗陵不在过问他究竟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
直到熟悉的城楼在此出现在眼眶。
意外备至,他竟然还会带自己回到?州城。
如今粮食已然借道运出去了,高佑祖也被他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照理说这个时候将她给逮住,正好送她回去见?州城究竟还有什么他想要的?
城门口并未悬挂任何悬赏通知,连带着谢玄道带来的随从入城都毫无忌惮。
弗陵也就纳闷了,那个假冒伪劣的二世祖,到底是怎么糊弄住纨绔他爹的。
弗陵迫不及待问:“我可以去见圆圆吗?”
谢玄道面无表情:“我让她来见你。”
没有拒绝自己那便是好事,就算是冷着脸又有什么。
弗陵不在意,忙道:“那你尽快。
谢玄道勒住缰绳停下:“我先安排你到一处地方,你好好在里面待着,等圆圆过来。”
“好。”弗陵甜甜应他。
她忽然这般乖巧懂事,总让人心底止不住起疑。
到了暂住的小院,谢玄道下了马背,接过她的手准备扶着她下来时忽然换了动作。
一只手从她膝弯下穿过,另一只手从她身后揽住,贴紧她的腰间,将人抱下马背这还不算,竟还直接抱着她入了小院,一路竟是没有放下的打算。
弗陵头皮发麻,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真要误以为谢玄道是被什么鬼东西给附身了。
“你做什么?”
余光瞥见所经之处,侍女和仆人皆低垂眼帘,不敢擅自抬头看上一眼。
弗陵压着声音再次道:“我腿不麻。”
谢玄道:“别想太多,只是怕你磨磨蹭蹭的,被人看出端倪,找上麻烦。”
弗陵气道:“我这还磨蹭?”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架势,哪户富贵人家像你这般带这么多护卫的?”
从外边看时,小院并不起眼,只是进到这里头来方才察觉内里装潢精致典雅,摆放的桌椅,灯台,茶座,屏风,便连窗棂,以及窗棂外廊道下摆放的盆栽都是一等一的好物,并未输给京城中任何一户大户人家。
到来一处小院,谢玄道推开屋门,解释:“?州城靠近边境,人员混杂,其中不乏有异族来这边经商生活,在治安方面,会比京师乱不少。”
弗陵疑惑出声:“是吗?”
虽然她是自从隐居避世后第一次出山门,但好像也没感觉到?州城有他口中说的那般不安全。
“你该出来看看外面,不应该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谢玄道看向自己。
弗陵挣扎着下来,往后退开两步距离:“每个人喜好不一样,我便喜欢宅。”
谢玄道:“不用担心会被人知道身份后去元诏帝面前告发你,元诏帝怕是任何人都希望能接受你已经死去的消息。”
弗陵道:“你怎么这般肯定?”
谢玄道轻蔑地扫了她一记眼刀:“尸身运到京城也不检查,二话不说连皇陵都给你安排好了,你觉得在元诏帝心底能有你几分地位?”
几斤几两她自己清楚。
元诏帝若真能够渐渐忘记自己的存在自然挺好。
只不过现在让她不安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
抱了一路也便算了,如今非要褪了她亵衣鞋袜,看她大腿根算什么回事。
你的正人君子到哪去了?
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当即给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如鸡蛋碰试石头。
石头痛不痛她不清楚,反正自己这个鸡蛋既然熟透了。
谢玄道顶着被拍过一巴掌的脸,视若罔闻地,毫不在意一般,心无旁骛只装得下眼前这一事。
取过一只小竹篾签子,涂抹药膏后便往她因为一路策马而驰被磨烂的大腿根磨上。
弗陵窘迫又尴尬,挣扎了好几下,还在是推不开眼前这铜墙铁壁,力道也很快被他泄了去。
无奈,听命地,当个残废。
早知道会是这样局面当时就不该假好心地给南安郡王留马车了。
涂抹完药膏后,谢玄道面不改色地取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好似没什么事情发生过一般,抬脚便出去了。
一句解释都不曾跟她说过。
弗陵羞愤欲死地将自己埋在枕头下。
他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若是还在冷战期的话,不应该连这般私密都事都亲力亲为。
“少夫人。”
外头有人喊。
她分明听到,一开始还诧异到底是在喊谁,可那人声音临近后,弗陵却又故意不去应。
可那人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难道不曾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很想见。
侍女双手掖在身前,憨憨傻傻,挺有福气的一张脸,此刻也歪了歪头看向倒在榻上的她。
弗陵眼神直勾勾地回盯过去:“为什么叫我少夫人?”
侍女一脸纳闷:“难道不是?”
弗陵:“我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忽然被你叫老了。”
侍女愣愣地抬头,忽然咧开一口白牙,笑道:“少夫人看着确实年轻。”
弗陵:“……”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这丫鬟跟主子都一个样。
······
暮色四合,蝉鸣半夏。
夏夜清凉,庭院晚风徐徐,白日的暑热也被一扫而尽。
侍女早已经将饭菜摆放在桌。
弗陵百无聊赖地拿着筷子在玩,这筷子是玉制的,无论怎么在桌上磕,好似都不见丝毫裂痕。
“再不吃就要凉了。”侍女不是第一次催了。
弗陵望了望院下,苦闷道:“再等等。”
一个人吃饭委实无聊,她想圆圆了。
“再热便不好吃了,少爷说过,今晚晚饭前是赶不回来的,让奴婢盯着少夫人,要好好用饭。”
弗陵无语。
少夫人二字早已经听到长茧,偏生这人不管自己怎能说都无甚用。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却不听。”
侍女笑嘻嘻道:“少夫人想让奴婢做什么,前提是只要不违背少爷的命令。”
这不是一般地谢玄道忠心不二。
改名叫谢吹得了。
“我还不是他夫人。”弗陵重新握起玉箸,神色如常。
“对了,他昨儿夜里一直没回来吗?”
“回府了啊!”
弗陵愕然,“若是回来我怎会不知?”
侍女道:“大概是少夫人睡得熟吧,少爷是在您房里就寝的。”
弗陵:“……”
电闪雷击,如遭雷劈。
脑海中乱相纷杂,弗陵还没醒悟过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忽见圆圆从垂花门下,大跨步而来。
许久不见,一时间心情激动万分,有太多话想要诉说。
然对方却是平静许多,仿佛她那日被劫一事根本不存在。
“过得挺好啊你。”
圆圆扶着圆桌,诧异地看着一桌美食佳肴道:“你们和好了?”
和好吗?
她也不知道像他们现在这种情况算不算和好。
她好像连道歉都未曾说过。
对方虽然好吃好喝招待自己,可在相处中还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弗陵心烦地摆了摆手,着实不愿意和她提及任何有关谢玄道的话题。
看向她盯着美食一脸的虎视眈眈,郁闷出声。
“为什么你一看见我不是第一时间问我有没有事?”
圆圆:“你能有什么事?”
“事情大了去了。”弗陵天花乱坠地将自己当初被高佑祖抓回去又遭南安郡王劫持一事添油加醋地一说。
“有吃有喝,就该知足。”圆圆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坐下。
“……”
她浪费的唇舌啊!
圆圆兴奋地拿起筷子:“这有酒没菜啊?”
弗陵朝侍女摆摆手:“再给她温一壶小酒过来。”
侍女:“是,少夫人。”
说罢抱着托盘转头往厨房过去。
圆圆拿着筷子的手一颤:“听听,听听,她这都叫你少夫人了,你这小日子活得挺滋润的。”
弗陵:“从我入住到这里来了,就没再见过谢玄道。”
圆圆咬着筷子:“没见过人,那他晚上不住在这里?”
弗陵摇头。
不是没有,照侍女的话应该是有。
可她不清楚。
是她睡得太熟的原因吗?
“那这是表相将你软禁。”圆圆义愤填膺。
弗陵:“......我猜,也是。”
“他想做什么我很难插手上前,为今之计,只能麻烦你了。”
圆圆:“你让我去跟踪他?”
弗陵看了看她,不靠谱两个字跃然纸上:“跟踪便算了,我听富贵说,谢玄道身边有一护卫,是你师兄。”
“嗯。我回去定然揪住我那师兄问个清楚明白,不把他扒下一层皮才怪。”
弗陵抬手捂额。
“你跟着你那师兄在谢玄道身边做护卫,但凡他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如果能再打探到他正在做的事,我便心满意足了。”
圆圆:“做他护卫?他想得倒美。”她还在生气谢玄道如今对她的待遇可比以前对璋宪好上千倍百倍呢。
弗陵斜眼。
圆圆不满地抿了下唇:“只是我便是想做他护卫也得他同意再说。”
“你就跟他说是我安排你过去的,如果问起你原因你便说我让你去监视他。”
“你傻啊!自爆!”
“就算不自爆,以他那蜂窝煤似的脑袋瓜,你以为他能看不出来?”
圆圆想不明白:“那他为何……”
就圆圆这呆头鹅,越是呆萌憨直,反而给人的警惕和提防会减小,就越能得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她哪敢说实话,除非不担心将人气跑。
“我怀疑,他可能想要知道我们之前的藏身之所。”
是以圆圆这种时候去接近他,反倒称了谢玄道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