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带着温若兰来到一处帐篷前，上前撩起帘子：“药娘子先歇息片刻，统领大人马上就到。”
“谢李先锋。”温若兰迈步走进了帐篷，房间里浓重的草药味道熏得她差点儿流眼泪，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些预防瘟疫的药草。
看来御医属的人并非无所作为，里面有个长条矮桌，几根木桩算是凳子，后面是一张木板搭建成的床铺，床铺上根本没有任何铺盖。
还没等坐下来就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了，立刻整理了一下遮面转身站稳。
帘子挑起来，进来的人看到温若兰的时候竟微微楞了一下。
身后跟着的李岩立刻上前半步：“乔统领，这就是药娘子。”
温若兰福了福身：“乔统领，给您添麻烦了。”
乔褚上下打量了几眼面前娇小的女子，很怀疑大名鼎鼎的药娘子竟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微微皱眉：“你一个人来的？”
“正是。”温若兰看得出来这个人不相信自己，也不着急：“乔统领若是心有疑虑，不放找几个病人过来一试。”
显然，乔褚要比李岩厉害多了，三十多岁，面白无须，整个人就往那一站却比李岩多了几分冷峻萧煞之气。
“也好。”乔褚走进来坐在矮桌后面：“李岩，去把那几个兄弟抬进来。”
瘟疫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兵士之中多有感染，偏偏此时补给不足又军令如山，乔褚窝了一肚子火，前几天倒是来了三个御医属的人，大爷似的伺候着，结果没几天就都病倒了。
“乔统领，马车里有一些草药和药丸，我……。”
“去给药娘子都搬来。”乔褚没给温若兰说完的机会，扬声吩咐帐篷门口的守卫。
温若兰偏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额头青白，眼睛赤红，说话声音虽然不小却中气不足，看来真的很严重了。
抬进来的兵士奄奄一息，用厚厚的被子裹着，其中一个还能睁开眼睛的兵士嘴唇干裂，看到乔褚的时候明显眼神一亮，张了张嘴：“杀、杀了我吧。”
温若兰粗略的看了一眼，眉心凝成了疙瘩，上前一步来到这个兵士面前：“不能用被子裹着，把他们都打开，否则我救不活。”
李岩看看乔褚，乔褚微微垂眸应允了，李岩立刻过来把这些人的棉被都给打开了，打开的一刹那，刺鼻的味道险些把温若兰直接熏晕过去，咬了咬舌尖，伸手拿起唯一一个能说话的兵士的手腕，仔细诊脉。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自己原本以为洪水过后即便是瘟疫也不过就是流行性感冒之类的病症，所以自己药物多数都是应对这个的，可这个人的脉象却让温若兰额头见了汗了。
诊脉之后回身看着乔褚：“乔统领，现在开始所有生病的人必须隔离，不准任何人接近，你也给我帮忙。”
乔褚眉头微挑：“好。”
没拒绝，甚至没犹豫，温若兰知道乔褚心里比别人更清楚，他已经感染了。
一声令下，帐篷为界点，百丈之外驻扎，所有人必须要经过药娘子查看才可以离开。
温若兰知道耽搁不得，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这不是平常的感冒发热，哪怕就是伤寒之类的都问题不大，可偏偏是疟疾！
乔褚是整个驻扎龙河的总统领，一声令下之后，温若兰把关，乔褚坐阵，李岩全程黑着脸，说什么也不肯离乔褚半步。
送走了健康的兵士，粗略看一眼不足三分之一，乔褚目送自己的兄弟们离开，倒背着手良久没说出一个字。
温若兰带来的药丸已经分发下去了，那些健康的兵士每个人一粒药，分完之后只剩下了三颗。
“你不走就看运气了。”温若兰把三颗药丸扔给了李岩，迈步往帐篷走去。
李岩看着手里的药丸，抬手扔进嘴里一颗，像是吃糖豆子似的。
乔褚深深的看了看温若兰，跟上来。
“认识草药吗？”温若兰问。
乔褚面露尴尬：“只粗略认识一些止血疗伤的草药。”
温若兰停下脚步，回头：“去你们伙夫那边儿找熬药用的炉子和大锅，就在帐篷前熬药治病。”
“好。”乔褚转身就走。
李岩跑过来：“统领，我去。”
“保护药娘子，违令者斩！”丢下一句话，乔褚大步流星的走了。
温若兰从马车上搬下来草药，抬手摸了摸枣红色的大马，轻声叹了口气：“你也算功德一件了，总不能等你也病了，我们又都要被饿死了，对不起。”
大马打了个响鼻儿，摇晃着脑袋，温若兰舍不得，但现在任何活物都要杀死，免得瘟疫传播出去。
“李岩，杀了这匹马，马肉和骨头分成三口大锅放在那边儿开熬，不管是兵士还是灾民，叫过来喝汤吃肉。”
李岩到底是当兵的出身，毫不犹豫的过去把马车卸了，牵着马到了远处，温若兰钻进马车里，挑出药草，听到一声痛苦嘶鸣手顿住了，眼圈有些泛红。
所有的香附拿出来，让乔褚找来了黄酒和米醋，放在酒坛子里泡上，又把草乌用大盆冷水泡好，拿起草乌和香附各一个交给乔褚：“乔统领，这两种药材不够，麻烦你去周围寻找，如果能找到就带回来。”
乔褚现在是言听计从，也不废话接过去香附和草乌直奔不远处的龙河山。
温若兰自己支好了大锅，把草药洗净放入大锅里，添了水之后小火慢炖，这个时候没那么多讲究了，温若兰决定至少先要熬出足够这些人当水喝的草药，至少能抑止病情恶化下去。
这边儿点火，那边儿把几种草药碾碎成粉，用小碗端着药粉，提着一大壶冷开水进来，帐篷里还放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兵士呢。
其中那个原本还能说话的兵士都陷入了昏迷，温若兰也没工夫计较，把人扶起来用银针刺穴一个个直接把草药沫灌进去。
就在她给最后一个灌完了的时候，一抬头看到傻子似的站在门口的李岩，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那些药粉，你喝掉。”
李岩喉结滚动了几下，过去端起来药粉就着一大碗水就喝下去了。
放下碗，李岩搓了搓手：“药娘子女中豪杰，李岩服了。”
温若兰挑眉：“服什么？”
“呃……。”李岩一时语塞，他是个粗人不知道怎么撒谎，看着温若兰嘴角直抽抽：“药娘子放心，李岩不会说的，誓死也要维护药娘子的名节。”
温若兰楞了一下，转身：“哪那么多废话，记得那些人多喝汤少吃肉，多放点盐，他们渴了之后就喝我熬出来的那些药汤。”
这边儿忙得昏天黑地的，御医属的帐篷里，三个人靠在一起，其中一个无力的抬起眼皮：“老哥，我闻到了马肉的味道。”
“兄弟，我们是马前卒，看来是必死无疑了。”另外一个应话。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乔褚那个王八蛋，看我们没用了连一口吃的都不给了，走，去抢！”
三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出来，直奔温若兰的帐篷……
外面不送粮食，里面疟疾肆虐，活下来的人都是半死的状态了。
马肉的香气顺着风飘出去好远，饿得头晕眼花的人仅凭着求生的欲望顺着味道找过来了。
一些病情不严重的兵士都纷纷走到村子里扶着能扶出来的人。
温若兰吩咐李岩给这些人喝那些加足盐的马肉汤，又把熬好的药汤放在木桶里，这才用罐子装了一些切碎了的马肉和汤还有药，用担子挑起来，她知道肯定有出不来的，肯定也有回天无力的，而她想给他们送去一口吃的，尽人事听天命。
还不等温若兰挑着担子走，就看到御医属那边儿疯了一般跑过来的三个人，长袍破烂不说，头发也都乱糟糟的了，但是！跑的很快！
温若兰放下担子：“李岩，拦住他们，拦不住就杀了！”
这一声可不小，本来跑着的三个人瞬间停下了脚步，他们条件反射似的就想到了药庐的药娘子，再看对面单手插着腰站着的女子，纤细的身材带着遮面，三个人一瞬间脸上都火辣辣的了，也就停下了脚步。
李岩手底下几个兵士帮着分汤，他握着佩刀站在温若兰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几个御医咬牙切齿的：“药娘子，就是他们几个主张凡是发病的都要用火烧死！”
温若兰垂了垂眸，李岩生气没错，但这御医的法子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如果不这样处理的话只能让态势越来越难以控制。
“药娘子，我们惭愧啊。”其中一个御医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抱拳：“虽然这些人救不了，但也还拼尽力气送走了一些病情稍好的人去了岐山脚下了。”
温若兰冷哼了一声：“听说几位御医大人也染了疟疾，不过看刚才你们跑过来的样子应该是留足了保命的药才对，怎么？想着你们御医属的张大人会顾忌同僚之谊伸以援手吗？”
说话的御医如鲠在喉，摇了摇头：“为国捐躯不敢苟活，即便是张大人来了，我们也不会离开了。”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温若兰看向了来路，微微皱眉：“太子殿下派德公公过来接你们了，兴许马上就到了。”
“什么？”本来还一脸大义凛然的太医瞬间变色，竟往后倒退了两步，拼死抢吃的，那也是要死的时候才能做的事情，如今太子殿下都派人来接他们了，那就是还能活啊，只要和那些人保持距离就有生机。
“郑翁，你实在天真。”说话的是三个人当中走在最后面的一个，迈步出来抱拳：“药娘子的医术老朽自愧不如，若不嫌弃愿意跟随你为这些人治病，在下孔守礼。”
孔守礼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个方子捧在手里：“这是老朽这几天想出来的方子请药娘子过目，如果可以的话也能尽绵薄之力了。”
温若兰点了点头，孔守礼走过来递上了方子。
粗略的看了一眼，温若兰知道这方子正是克制疟疾的方子，不过不够精准：“孔大人里面请，刚好我要去送药进村，制附子和制草乌就有劳孔大人了。”
“是。”孔守礼哪里还有半分架子，迈步去了帐篷。
余下的两个人对望一眼。
温若兰微微一笑：“就在对面有个山头，那边儿地势稍高一些，不妨二位去山顶眺望看看，兴许德公公到了。”
两个人撒腿就跑，温若兰眼睛里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医者父母心，她从来都觉得治病救人是自己的职责，如这两个御医的做派，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转身要挑着担子进村，李岩先一步挑起来了，冲着温若兰憨厚的笑了笑：“我陪着药娘子去。”
“你还没染病，进去太危险了。”温若兰知道李岩忠厚，这样忠厚的人她不想害了他。
李岩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不算啥，我这些兄弟都撂这里了，统领都怕不能全身而退，我李岩贱命一条。”
温若兰还想说话，李岩已经挑着担子进村了。
晚霞红似血，温若兰拿好了药丸和针囊跟着李岩进村。
在外面还不觉得，一进来的时候温若兰都不敢看了，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泥浆推到了的房屋，被打死的一些牲畜腐烂变味。
“前面是这个村的大户人家房子，也只有那里还能住人了。”李岩说着加快了脚步：“药娘子要快一些，我们天黑之前要回到帐篷里。”
所谓的大户人家也是七零八落了，房子没倒倒是真的。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跑不动的人，要不是一双双不甘闭上的眼睛，会被人误以为都死了呢。
李岩放下担子清了清嗓子：“都听好了，不准闹事，有肉汤喝，喝完了还有药汤，岐山的药娘子来了，大家不要闹事就有救。”
温若兰无奈的摇头了，这些人一脚都迈进了鬼门关，哪里还能闹事？
可是！
当自己被一下抱住了腿的时候，温若兰整个人就僵住了。
李岩一下炸毛了，上去就是一脚：“疯了？都说来给你们送药送吃了的，还想怎么样？”
温若兰在李岩的眼里看到了杀意，伸手阻止他：“我自己来。”
“不行！这些人疯了，前天活生生给我一个兄弟烧死吃了。”李岩说着抽出刀，还不等劈下去就看到抱着温若兰大腿的人软踏踏的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