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元打量了林子熙一眼，扭头上了车子，三爷随后上了车子，“今日如此跌份儿，实在不甘心。”
“胜败乃兵家常事。”林子熙劝慰一声，外头不少人已经开始处理尸体，这其中不少都是方才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的尸体。
“林先生看什么呢？”
后座的人帽檐落下遮住了一张脸，却轻易察觉到了他眼底的东西，林子熙不由扯出三分笑意，“我在看外面的天气。”
第二日一大早，三爷早早梳洗完毕，刚拉开房门险些被吓了一跳，何应元堵在房门口似笑非笑看着他。
“三爷看到我，怎么不开心？”
三爷很难对这人扯出一个笑容，边往外走边打发他，“你回自己院子里，没事别乱跑。”
“三爷，你这下准备去哪？”
“我去哪还要和你汇报，滚开！”三爷一把推开他，气冲冲出了大门，昨日里接到密报，白秋展7日内必定出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傍晚，城东一所仓库失火的消息上了当日的晚报，这两年仓库失火并不算得什么稀奇的事情，然而这次却惊动了上头亲自派人下来。虽然报上说的十分隐晦，但是那响了一夜的爆破声却清晰证实了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火灾。
市中心，安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一辆被火烤变形的车子哐哐走在大街上，前后左右被许多辆车子簇拥着一路到了小巷深处。
三爷甩掉了头顶戴着焦味的圆帽，一脚踢开紧闭大门，开门的两人动作太慢，此刻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他脑门前东一撮西一撮凌乱着，眼睛里带着弑杀的决绝。
何应元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咿咿呀呀唱着霸王别姬的曲子，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他手中握着一壶清酒，面前的小几上放了一小碟花生米。
“何应元，你这是干什么！”三爷将手里的勃朗宁对准了这个疯疯癫癫，经过这些日子已经让他彻底失去耐心的人。
何应元的唱腔一点点变弱了，缩着脑袋往旁边闪了闪，哭道，“三爷，你这是怎么了？你出门前我就劝你别出去，你非不听，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嘛。”
三爷火气消了一分，一脚将他踢开了，气势汹汹坐在他对面，“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立刻崩了你！”
“三爷，你消消气，你看我劝你十句你一句都不听，我也没有法子，这次库被烧，也和我没有多少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三爷说着又把勃朗宁对着他脑门，“我现在想杀人，这个和你有关系没有？”
“三爷要杀人也不该杀我，该杀有罪之人。”
“谁是有罪之人？”
“害三爷损失之人。”
“谁？是谁？白秋展这个狗崽子，我非杀了他不可！”他大吼一声，一打裂了他手里的酒壶，酒壶应声而碎，摔在地上，酒水溅了何应元一手。
“白秋展一个人办不成这事！你也暂时动不了他，这次害三爷的人近在眼前呀。”
“谁？”
“林少爷，除了林少爷，还有谁能如此清楚您的动向？”何应元说罢又将自己的酒壶放在桌面上，“三爷难道从没有怀疑过他？”
“他人呢？”三爷似醉非醉问道。
“此时还在这里。”何应元说罢按住他的手，“您要处置他不难，难的是你要如何处置他？这些年得罪林家的人结局都只有一个。”
“林家人，”三爷笑了两声，仰面喝了口酒，“林家人如今还算得了什么，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我不怕他们。”
“要的就是三爷您这句话。”何应元说罢又对着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三爷偏过头看他一眼，脸上渐渐溢出一丝笑容。
“看好林先生，如果他出了一丝一毫的岔子，我唯你们是问！”三爷吩咐完踩着步子到了密室，他不能输，绝不能输。
第二日清晨，白家。
徐医师还昏迷不醒，小高守在病床前一夜，昨日一路回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直到下车的时候，他已经动不了了，后背被炸弹的烟火灼伤了。
“没事，医生说他会醒过来的。”白秋展推门进来，又将小高扶了起来，“你这样子可不行。”
“二哥，徐大哥如果死了，我就陪他一起死。”
“傻孩子，尽说傻话。”白秋展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坐在一处，“徐苒的事很爱没有关系，你不必把这些事情都拦在自己身上。”
“可是二哥——”
明月白站在门外吃东西路过，大笑道，“傻小子，你怎么要陪着你徐大哥死，你不应该为他报仇吗？”
“明月白！”白秋展低喝了一声，外头那人渐渐又走远了。
小高擦干了眼泪，辩解，“二哥，我从前也不是这样子，我这就去给徐大哥报仇，杀了三爷。”
“你去报仇，昨天我都报过了。”
“他死了？”
白秋展摇摇头，“半条名已经没了，我一把火烧了他的库，以后他就是想和我动手，也打不起来了。”
“那二哥还不杀了他？”
“杀人没有这么容易，得一步步来。”白秋展拉着他往外头走，“你得明白如何杀，还有不能不考虑到的人。”
“谁？”小高偏过头看着他，“不能不考虑的人？”
“林子熙。”
“林少爷，他果然还在上海。”小高不觉皱着眉头，“林少爷怎么会在三爷那里，我实在想不通。”
“他是为了报仇。”
“报什么仇？”
“他爹娘的死仇，当年的事情都是三爷和何应元一手策划，如今这两个人的性命我们一人一。”
“二哥查到了真相？”
白秋展点点头，又将饭推到他面前，“快吃吧，报仇的事情就在这两日，你得随时振作精神。”
小高点点头，埋头将一大碗饭吃了干净，“二哥，我能和你一起去报仇吗？我总觉得自己最近活的不太像我自己了。”
“你就是安逸的日子过习惯了吧？”明月白将手里的毛线球砸在他身上，“我说，你杀过人吗？”
小高脸色一白，猛地摇了摇头。
明月白笑着走进屋子，“那你敢杀人吗？杀人可是很吓人的一件事情，晚上做噩梦，白天也做噩梦的那种。”
小高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他骗人抢劫都干过，但是杀人真的没有做过，梗着脖子道，“我不怕！我会打！”
“会打呀？呃，那这样，你现在就去厨房杀几只鸡提前练练手？”
“好。”小高爽快答应了，立刻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出了大厅。时间不多，得赶紧练习练习才行。
明月白看到人跑没影了捂着肚子弯腰大笑起来，“二哥，你这里都是什么人啊，这样的活宝你也带在身边。我看乔乔不放他回来果然很有道理了。”
“你呀！”白秋展弹起筷子在他脑门重重敲了两下，“今日林枫那边有没有消息？”
明月白摇了摇头“我看那小伙子不靠谱，他既然都说了三日，我们且等等吧！”晚间夜色渐深，白秋展坐在大厅之中，此刻有两件事在他心中盘桓不定，而牵扯其中的两个人，他都不能不担心。
青田扣了门，恭敬道，“二爷，饭热好了，你现在要用餐吗？”
白秋展摆了摆手低下头仍旧看着前几日送来的账本，却无论如何没法定下心来，隔壁小高练的声音时不时透过墙壁传了过来，分明很小的声音，他却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二哥，你当真不吃，你也得想一下厨子，这饭热了两次，再热还能吃吗？”明月白说着鼻子凑上去闻了闻，“我每次过来，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这江南美食，若是你答应将你们家厨子送给我，我一定感谢你一辈子。”
白秋展不耐烦瞅了他一眼，别过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你那么爱吃就一起吃了吧！”
“我爱吃却也吃不下了，我是看不得你糟蹋美食，快，”他将盘子放到白秋展旁边的高桌上，“二哥，你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然怎么应付待会儿的局面！”
白秋展没和他说过几乎，可是刀尖上走过的人对于危险的嗅觉比一般人要敏感地多，明月白就是如此。
“好吧！”白秋展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就听到门口一阵敲门的声音，立刻又站了起来。
青田带着林枫已经到了大厅门口。
“没事吧？”白秋展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番，问了一句废话。
林枫点点头，伸手扶住椅子坐下去，冲着明月白，“给我倒杯茶吧！”
明月白扫过他灰白的脸色和干裂开的嘴唇，哼哼两声将手里的杯子递到他手里，“林大记者，就算累成这个样子，也很有风度嘛！”
“谢谢。”林枫没有顾不上反驳，他太累了，若不是还要和白秋展汇报情况，他现在只想躺下来睡一觉。
两人等着他一连喝了三杯茶，白秋展看了青田一眼，厨房里马上又送过来了两碗五谷粥摆在他面前。
林枫张了张口，叹了口气一把端起碗大口咕噜噜喝了干净，直到第二碗也吃的干干净净，他才终于恢复了气力，“二哥，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白秋展笑笑，“你没事回来就好。”
“林大记者，快说说你是如何办成这件事的？”
“明少爷听着恐怕不会太陌生，我用了三条计策，第一，我将账本印在各式大小的袋子，用来装各类食品，免费分发给商贩，大家买东西的时候自然看得到我的东西；第二，当然还是我的老板行，我将信息印在报纸上，只是页码数用特殊的符号标记，所以除非青帮的人，一般人半猜半想，这样也算热闹。”
“厉害是厉害，就是我们没有出门，没机会见识到你的风采。”
“明少爷说的不错，不出门的人，我当然也有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个没有太好的办法，就是将复印出来的东西丢进去，他们不出门，我们就只能送进去。”
“这可真是个本办法，而且上海虽然不大，但是也不小。”明月白叹了口气，伸手拿过他桌面上的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拿东西方在眼前实在碍眼。
“当然这里头还有明少爷的功劳。”
明月白愣了一下，很快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件事情，明家在十几年前曾经为了帮助刚接受青帮白秋展，花费心力财力布置了一大批暗哨，这些人打起来虽或许占优势，但是胜在遍布大街小巷，每个人都有专门的区域，这也是明家留给白秋展最后的棋子。
连明月变都觉得，这些埋在暗处的暗桩恐怕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因为白秋展这些年一直做得很好。
“这些棋子倒是听话。”明月白笑看着白秋展，“我说送给你了，他们就果真对我这个旧主人没有一丝惦念了。”
“我手下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主子，听命于一个人。”白秋展说罢，轻飘飘看着他，“你也不必太失落。”
明月白站起来背过身子大笑起来，口中喃喃道，“你说的不错，不错……”
林枫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了，双肩低垂着，这笑声仿佛一点点变得远了。
“扶林少爷去休息吧！”白秋展对着青田吩咐一声，他弯腰轻手轻脚将林枫背到了隔壁的房间。
白秋展看着他出了大厅，端起桌上半冷的饭菜吃了起来。
“二哥，这都冷了。”
“没关系，你不都说了不吃饭待会儿可没有力气对付那帮老头子。”白秋展说罢又喝了口粥，“你待会儿也上楼去吧！”
“可是二哥，八爷还没来。”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晚不来了。”
“有什么事情比你的安危还重要，我可不放心，不如我留在下面陪你吧！”明月白绝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你在下面帮不了我，还会给我惹麻烦。”白秋展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细细挑起碗里的胡萝卜丁。
“行，我总是相信你的，我们以声为号，若是你发了，我就下来。”明月白说完不等他答应就上楼去了。
“站住！”
明月白脸上带起一丝促狭的笑容，“二哥你——”
“小高一并带上去吧！”
“我就知道！”明月白叹了口气甩甩袖子出门去了，这孩子练了一天的勃朗宁，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只是接下来这一幕让明月白有种见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