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村，安长老的家里。
他从纪大夫家回来，直接就回了家，躺在床上，手里还抱着半坛子桃花酒。
“那个咕咚，虽是姬流的东西，可也是怪物。”
“还得小心些才好，别让它伤到了孩子。”
安长老的酒劲在这一来一去都散了去，并没有多醉。
“睡觉。。。”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他趁着烛光，看了看屋里的木墙上，到处都是孩子们玩耍时留下的痕迹，笑了笑，吹熄了油烛，转身睡了过去。
朦胧之间，他做起了一场旧梦。
“宁儿，别哭。”
“有什么话，给安爷爷讲。”
他那时还没有拐杖，头发半黑半白，初现老态。
“安爷爷，他们都不和我玩。”
“韦宝哥骗了我带的桃胶，送给姬流姐吃。”
“我好伤心。。。”
才四五岁的玢宁在安长老的床上抹着眼泪，小脸都哭花了。
“安爷爷这里有桃花酒，你喝不喝？”
安长老笑道。
“安爷爷，我不敢喝酒，我娘说了，女孩子喝了酒，会出事的。”
玢宁说道。
“安爷爷的酒，是好酒。”
“哈哈。。。”
安长老笑道。
“安爷爷，那给我尝尝吧。”
玢宁说道。
“宁儿，酒不能喝，我和你说笑呢。”
安长老说道。
“安爷爷也骗我，我要哭了。。。”
玢宁说道。
“真不能喝。”
“要是让你娘知道，我给你喝酒，她能拆了我的房子。”
安长老笑道。
“我真哭了。。。”
玢宁噘着小嘴，说道。
“你这孩子，我就是和你说笑说笑，你还当真啊。”
安长老说道。
“哇。。。”
“安爷爷骗人。。。”
“哇。。。哇。。。”
玢宁说哭就哭，没有半点停顿，眼泪都流到了下巴上。
“哎。。。”
“那给你喝一小口吧。”
安长老拿出了酒杯，倒了小半杯酒进去。
“嘿嘿。。。”
玢宁破涕为笑，一秒变脸。
“你这孩子。。。”
“别和你娘说啊。”
安长老走到了门口，左右瞧了瞧。
“真难喝。。。”
“呸呸。。。”
“我出去玩了。”
玢宁从安长老的床上跳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安长老出了房门，坐到了门前的石桌上，晒着太阳，看广场上的七八个孩子们玩耍。
夕阳初降，透过云彩闪着道道霞光，却温润如玉，并不刺眼。
“安长老，回来了。”
“安长老，您老晚上去我家吃吧。”
“安长老，我家那口子的事，谢您了。”
“。。。”
三三两两做工归来的村民，看到安长老，不时打着招呼，问上一声安好。
“嘿，安老头，看到玢宁了么？”
一个半大的男孩，流着鼻涕，一脸脏兮兮的说道。
“没看到。。。”
安长老说道。
“刚才还哭着跑开了，我以为她找你了呢。”
“韦宝这家伙，一定又欺负我的玢宁了，等我见了他，我锤他一顿。”
那个男孩气呼呼的说道。
“聪儿，快回去吧，曾长老刚才和我说，等你回去包饺子吃呢。”
安长老说道。
“啥，我家还能吃上饺子。”
“哈哈，太好了。”
“安老头，你吃不吃，跟我回去。”
那个男孩说道。
“你爷爷说去晚了就没了，他只做了两盘。”
安长老说道。
“啊。。。”
“那。。。安老头，你别去了。。。”
那个男孩说完，急勿勿就往家里跑。
“这孩子。。。”
“哪有什么饺子，你打坏了李妮的沙锅，等着回去吃你爷爷的鞋板炒生肉片吧。”
“哈哈。。。”
安长老笑道。
“啪。。。”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安长老的身后响起。
“住手，快住手。”
安长老回头一看，发现两个娃娃正扭打在一起，倒在了不远处的水缸下面。
“成星啊，你别压思南了。”
“快起来。。。”
安长老说道。
“不，他吃了我的枣糕，我和他拼了。”
成星说道，那时的他还不是太胖，脸却大得出奇，和身体不成比例。
“吃都吃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卟噜噜。。。”
思南伸着舌头做着鬼脸，他的个头比成星要高上半头，身体虽瘦，却显得很精神。
“我和你拼了。。。”
成星见状，又把身体往身下的思南压去。
“哎。。。”
“快别打了。。。”
“安爷爷有好吃的，你们一人一块，好吧。”
安长老说道。
“当真？”
还在地下来回扭动着的成星和思南，听到了安长老的话，停下了手，齐声说道。
“有的，有的。”
“快起来，这衣服脏的，你们也太皮了。。。”
“咳。。。”
安长老给他们拍了拍身上，说道。
“是什么好东西啊？”
“快拿出来。。。”
成星摸着安长老的身上，说道。
“在我家的床下，有个小盒，里面有些桃酥，你们拿去吃吧。”
安长老说道。
“嘿嘿。。。”
“大块的归我。。。”
成星说道。
“凭什么？”
“至少也要一人一半。”
思南说道。
“就凭你吃了我的枣糕。。。”
成星说道。
“那就。。。谁抢到就是谁的。”
思南说完，转身就往安长老家里跑去。
“你这个赖皮，等等我。”
成星也追进了屋子里。
“当当。。。噼里啪啦。。。”
安长老的屋里，可热闹了起来。
安长老也不进去，听着屋里的动静，笑得合不拢嘴。
“辛散、酸收、甘缓、苦坚、咸软。。。”
纪大夫带着他的儿子，走过了广场，那个男孩很认真的背着纪大夫刚教的医书。
“安老哥，坐在这里晒日头呢。”
“一会我回家收了药，再来找你喝几杯。”
纪大夫笑道。
“呵呵。。。”
安长老笑了两声，算是回应了。
“安爷爷，好。。。”
那个男孩怯生生的问了声好，躲在了纪大夫的身后。
他差不多有七八岁左右的样子，头上没有一根头发，是那种天生的秃。
五官相貌却十分的标致，男生女相，不细看的话，几乎就会看成是个女娃。
“南北啊，你连你的安爷爷都见外么，快出来。”
纪大夫伸手拉了拉纪南北这个孩子。
“不，安爷爷今天不喜欢我。”
纪南北说道。
“。。。”
安长老听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皮。
“安爷爷看我的第一眼，就只看我的脑袋了。”
纪南北说道。
“这。。。这和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不？”
安长老问道。
“刚才安爷爷看到我，并没有看我的眼睛，他看到我的光头时，眼神停顿了一下。”
“还眯起了眼睛，皱着眉头。”
“然后，才应了我爹的话。”
“我就知道，安爷爷今天不想见到我。。。”
纪南北说道。
“哎，南北，你误会了，我是想看你的眼睛来着。”
“只是你的。。。哎，你的脑袋反光，我看不清你的脸。。。”
安长老说道。
“。。。”
三人对面相视，一时无语。
“南北，你先回去。。。”
“我教你的十一药诵，晚上背好了抄一份给我。”
纪大夫说道。
“噢。。。好。。。”
“安爷爷再见。。。”
纪南北把头一低，快步回去了。
“安老哥，这话就别说得太直白了。”
“小儿对自己的秃头耿耿于怀呢。”
纪大夫说道。
“我也不想说啊。”
“这不是让你家的南北把话给赶到这份上了么。”
安长老说道。
“一会可要罚老哥几杯酒了。”
纪大夫笑道。
“纪老弟，你医术么这高，想想办法，给你家南北生生发。”
“这不是难题吧。”
安长老说道。
“都说了多少遍了，小儿还小，不能用药。”
“我怕他长不大。”
纪大夫笑道。
“过了几年，去五芝洞办完了成人礼，他总要束发的。”
安长老说道。
“小儿的身上，那是一根毛发都没有啊。”
“强行用药的话，我怕适得其反。”
“几年后的事，再说吧。”
“实在不行，我给他做顶假发也能束发。”
“应付应付也行。”
“呵呵。。。”
纪大夫笑道。
“忘川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让你给玩坏了。”
“不过，你医治了这么多的村民，想必先祖也不会怪你。”
“话说回来，我是一村之长，又是惩戒长老，我得罚你。”
安长老说道。
“那我家有什么东西，你随便罚就是了。”
“哈哈。。。”
纪大夫笑道。
“就罚。。。酒三杯。”
“一会来我这里领吧。”
安长老笑道。
“行行，你也不是吃亏的主，那就一会见。”
“我回去了。”
“我晒的那些药草，没了太阳再受了阴，就失了药效了。”
纪大夫说完，背着他的药蒌子，回家去了。
“几十年了，这忘川村才来了二百六十二个生客，像纪老弟这样的善人，也有一百四十七个了。”
“可真是忘川村的福气啊。”
安长老望着纪大夫的背影，笑道。
“安老哥，你下顿去哪家吃啊。”
说话的是韦宝的爷爷。
“韦家公，你家宝儿在村头，不用找了。”
安长老说道。
“我找你来的，去不去我家吃一顿。”
韦宝爷爷笑道。
“不去了，一会和纪有染有个局，要不，你也来聚一下。”
安长老笑道。
“这两天是韦宝娘的忌日，就不喝酒了。”
韦宝爷爷笑道。
“那好，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安长老说道。
“看，这个。。。”
韦宝爷爷的手里拎着两条银尾鲤鱼，笑道。
“看来，收获还不错么。”
安长老说道。
“知道你好这一口，分你两条，拿好了。”
“过了这几日，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韦宝爷爷说道。
“一言为定。”
安长老接过银尾鲤鱼，挂到了墙上。
“走了。”
“家里还有些事。”
韦宝爷爷摆了摆走，往回走去。
“韦家公，你家宝儿不找了么？”
安长老说道。
“找他干什么，让他玩去吧。”
韦宝爷爷笑道。
“这老伙计，又惯孙子了。”
安长老笑道。
又过了一会，思南的爹走了过来。
“安长老看到我家思南了么？”
思南的爹手里攥着一根细竹条，在广场上转悠了半天也没找到思南，便问了安长老。
“南儿啊，没看到。”
安长老笑道。
“好的，要是见了他，给他说一声，让他回家。”
思南的爹说道。
“嗯。。。”
安长老应着声。
“这孩子，功课也没做就偷偷出来疯，一会我抽死他。”
思南的爹嘟囔着，回去了。
“南儿。。。”
看着思南的爹走得远了，安长老大声向屋里喊了一声。
“啥？”
“安长老，你叫我？”
“成星，你把手给我松开。。。”
“当当。。。喀。。。”
屋里传来了思南和成星的打闹的声音。
“没事。。。”
“多吃些。。。”
安长老笑道。
就在太阳刚刚落山之后，广场上的村民开始多了起来。
打猎的猎户，下旱田的农户，出游的向导等等，都一个一个回到了村子里。
“安长老，有个事。。。”
李妮挎着一个小竹篮，走近了安长老的面前。
“怎么了？妮儿。”
安长老问道。
“你去村头看看就知道了。”
“是韦家的宝儿。。。”
“还有姬家的流儿也是。。。”
李妮说道。
“他们又闯祸了？”
“嗯。。。我怎么说了个又字。”
安长老自嘲着。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也不算是祸，只是不太好。。。”
“十几个人围着，在说他们呢。”
李妮说道。
“哦，那我去看看。。。”
安老老站起身来，向村头走过去。
等他到了村头的那眼潭井前，看到十几个村民围成了一个圈，吵吵着在说着什么。
“让我进去。。。”
安长老分开了几个人，走到了那群人的里面。
“啊。。。宝儿，流儿，你们俩又胡闹了。”
安长老这一看不要紧，气得吹着胡子。
韦宝和姬流这一下午，竟然在村头用湿泥堆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坟头，还在坟头前插了一块木牌。
“安老头，怎么样。”
“我干的。”
满身满脸泥巴的韦宝笑道。
他头上顶着一个桃瓣头，衣服也不知道脱到了哪里，光着腚。
“安爷爷，你看像不像。。。”
姬流笑道。
姬流也和韦宝差不多，头发都披散了开来，像是刚从泥坑里爬出来。
“你们胡闹什么。”
“快回家去。”
“李长老，你也是一村的长老，也不拉着他们。”
安长老说道。
“我也没招，回去了。”
李长老耸耸肩膀，说完，像是躲着安长老，挤出了人群。
“王家小子，你一会带着几个后生，快把坟头给我堆平了，太不像话了。”
安长老说道。
“好的，安长老。”
王叔应着声。
“推就推吧，反正我也祭拜过我娘了。”
“姬流，一会带你去游池子，咱们就算是洗澡了。”
韦宝笑道。
“好啊，韦宝哥。”
姬流听了，还很兴奋。
“宝儿，你说你堆这土堆，是为了祭拜你娘亲么？”
安长老听了，心里一颤，转怒为悲，口气缓和了许多。
“是啊，你们说我还小，不让我去后山祭拜我娘，我就在这里堆一个，给我娘亲磕头。”
韦宝说道。
“。。。”
“哎。。。”
“宝儿，下次想去看你娘，我带你去，好么？”
安长老说道。
“真的？”
韦宝说道。
“真的。”
安长老说道。
“安老头，那我谢谢你。”
“等你死了，我也给你堆一个。”
“也给你磕头。”
韦宝笑道。
“。。。”
“大家别看了，都散了吧。。。”
安长老无语，半天挤出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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