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奉阎文应齐齐停下手边的活儿，看向素琇。
“怎么？”赵桢问。
素琇躲闪的双眸不能自抑的眨了眨，目光聚拢回赵桢身上，压低嗓子，涩涩的说：“奴婢不小心扯断了官家一根头发...”
“那你的手艺确实不错，朕丝毫不曾觉察。”赵桢笑道。这是一句安慰的话，可听在素琇耳朵里，却像当众揭穿了她的谎言似的，让耳垂上的点点红晕霎时便侵犯至她的双颊。赵桢见她没有回应，便添了一句：“断即断了，少学他们大惊小怪。”
此言一出，周成奉阎文应又忙起自己的事。
素琇谢过赵桢的恩，收整状态，拿起白角篦开始为他梳头，眼珠子却忍不住往扎子上瞟。她刚刚欺君了，这大抵正符合馥芝所预料的。
章奏的内容她读不懂，但她意外发现上头有好几个人名，竟在不知不觉中默念出来了。待在心里作出一番计较，素琇已察觉这些人名，正是将馥芝让她记牢的那份名单上的姓名，打乱字序后重新拼凑的。
之前名单上有“何远震”、“徐明礼”、“于韩韦”，她原本不识得“震”字，“韩”字，所以记得格外牢靠，如今则在扎子上见到“韩从礼”、“蓝元震”，就十分扎眼。等意识到这正是馥芝的用意时，她才一时间发了慌，“咦”了一声。
她应该告诉赵桢的，但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在警告她不要说出口，且她竟分辨不出这担忧是对时刻准备复宠的馥芝，抑或对得宠遥遥无期的自己。
阎文应煮曲药子的水，咕嘟咕嘟个不停，令她平静不下来。她打算尽量不再多看赵桢的章奏，遂眼神胡乱飘到别处，忽然见屏风后探出一个脑袋，是个小内侍招呼周成奉。周成奉出去了片刻，面上表情颇为微妙地回来交代：杨美人遣内侍送了梅卤扶桑荔枝。
梅卤扶桑荔枝，素琇好像很久没见赵桢吃这东西了。赵桢放下札子，不知在思考什么，而从周成奉的神情来看，这里大概有什么故事。果然，周成奉瞅着素琇说：“上次杨美人送荔枝，还是梳头夫人受惊送去粹和馆那日。”
素琇有些许好奇，但瞧不见赵桢的脸，又不敢搭腔。
过了会儿，赵桢重重叹了口气：“上次为尚美人，今次还是为尚美人，她竟鲜少替自己求过什么。”他问素琇：“雪香阁你有走动吗？”
“去过两次。”素琇说，“第一次去，奴婢瞧杨美人愁眉不展，于是留下一些花油做宁神用。不想第二次去，娘子愁容更甚，不住询问奴婢尚美人的情形。奴婢只会梳头，不懂别的，故也答不清楚，娘子就没再传过奴婢。”
“嗯。”赵桢沉吟道，“果真难为她素性恇怯，抑遏规矩，还一次次为人出头。”
素琇垂下双眸，为刚才的决断感到庆幸。
夜，六尚局。
辛夷盘腿坐在榻上，掌彩沈小染在她身后，一只手提着她乌丝，一只手拿着一根薄木片，冲着榻几上的镜子教辛夷如何缠发。
她今日教习得样式唤作“九真”，原本只需把全部的发丝绕成绳结，盘扎于头顶，接着将木片放在发环后侧，用真发辅以假髻（假发），把木片紧紧缠绕成耸立的高冠即可。但假髻昂贵，少说直六百文钱，太宗不喜宫人攀比成风，遂在端拱二年下了禁诏，“妇人假髻并宜禁断，仍不得作高髻及高冠”，以遏止追求高长发式之风潮。
“可你头发够多。”沈小染摸着辛夷的青丝，十分羡慕，“我看再养两年，根本用不到假髻了。”
贾尚服正在灯火下对比手下人选出的花样，听见她的话笑道：“那你可得帮顾着她点，我听说，打小发多的娃娃，便容易年少白头。”
“娘子放心。”沈小染说，“尚功局里有循古方炼制的莲子草膏，还额外加了上好的醋浆，包管多白的头发，一染就黑。”
贾尚服闻言，打趣道：“别提了，这东西我找你们尚功讨过，她还诓我说是给太后娘娘备的不能给，我就寻思尚服局准备衣裳花样还得留些富裕呢，你们就算准了娘娘用多少？亏是你透给我实情，我看她这般的吝惜，不定是给谁留的呢，等我改日与她对峙去！”
沈小染亦赔笑道：“哎呦，要多少，我拿给娘子就是，可别让尚功晓得是我说漏嘴的！”
她这一聊天，扯到了辛夷的头发，辛夷吃痛，便拉住沈小染的胳膊：“放心，干娘选完花样，明早还得拿去给圣人过目，才没空去呢，你快教我把发髻绑好，只绑一半怪难受的。”
“叫人家娘子！”贾尚服很不满，对沈小染道，“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先担待一步，待你走了我教训她。”
“是我不许她叫的。”沈小染解释道，“我没长她太多，经常碰面，一句句娘子听着生分。”
“哦。”贾尚服停了停，严厉的口吻化作一派祥和，“可不是嘛，姊妹俩私底下不该有那么多规矩。”
辛夷暗忖，正反话都叫你讲完啦。沈小染只是点头笑笑，又扶着辛夷的脑袋帮她把发髻缠得干净利落。“真好看。”辛夷对镜顾盼，喜滋滋道，“依我说，你这手法，不比官家身边的梳头夫人差。”
“我没见过梳头夫人，但官家偏爱，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嗨，她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辛夷随口接道。
“你见过她？”
“见过不止一次呢...”
她话未讲完，贾尚服突然高声打断她俩：“你们缠好了？那赶紧的，我这会儿考考你。”她也坐到榻上，把铜镜挪开，将七八张花样铺展在几子上。
沈小染爱美，瞧见其中几片绣纹精巧便挪不开眼，辛夷发现后，便拿过两张来递到她手里问：“你觉得哪个好看些？”贾尚服趁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知是怪她方才差点将当日装神弄鬼的事说溜嘴。
沈小染将罗缎拿在手里摸了又摸，但觉面料滑软轻盈衬得自己一双手粗糙干涩，不看也知是挑给娘娘、娘子们的东西，何尝轮得到她评判，遂把花样放回去淡淡表示都好看。
贾尚服稍作整理，指着一片问：“这是给哪位准备的？”
辛夷一看，是片牡丹芙蓉纹的花罗，对沈小染道：“哎呀，我就那么两片拿不准的，还被娘挑出来了。”她捡了另一张凤穿牡丹纹花罗，将两片摆在一块：“按理，凤穿牡丹必是给圣人的，但...”
“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