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大人…我与他缘分…真的断了吗？”
与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想必，此刻的素瓷身上只有软弱与悲伤，她那层坚硬的盔甲终于是跟着那散尽的鬼气落了个干干净净。
崔珏站在红衣身侧，他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披在肩上。
尽管红衣一直在一旁挤眉弄眼，可崔珏还是冷冰冰地说了句：
“没有。”
素瓷躺在红衣的怀里，听到崔珏的话，眼神闪烁了一下，颤巍巍地闭上了眼睛。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方才看见红线断在崔珏掌心的时候，她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如今听闻二人之间依旧还有缘分，她也没有感到高兴。
大概是恨自己不成器吧。
从记事起，她就一直跟在陆苏身后，杀人，放火，什么恶事没做过？
可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一件武器，从来也不是他心尖上的人。
从最开始，她就知道啊。
当初崔珏在错乱之中，给她牵了线，她还心怀一丝期待…
天空之中忽然下起雨来
素瓷瑟缩了一下，觉得有些冷。
红衣紧紧地抱着她，一时间有些无助，她只能抬头望着崔珏，雨水便这样落尽了她眼眶之中，像泪水一样，重新落下来。
从前的素瓷，风霜雨雪都无法沾染她，她就像是独立于这世间的一朵妖冶的曼珠沙华，不削于在这凡尘之中留下自己的一点点印记，她拼尽全力，用尽阴谋诡计，要的，只不过是在那人心头留下一点痕迹罢了。
可当她连那一点点追求都没有了的时候，她便渺茫了起来。
她看着黑洞洞的天空，有细碎的雨水穿过她的身躯，身上的长裙仿佛被打湿了，厚重地沾染在她身上，叫她喘不过气来。
“素瓷，我会救你的。”
红衣拂开她脸上的长发。
崔珏不知道什么时候撑开了伞，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素瓷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抬起手，轻轻摸上红衣的脸颊，触感冰凉，柔软。
“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在问红衣，还是在问自己。
陆苏丢过来的那团火焰，后劲大得很，她心道，早知道就不救谢必安了，都到了这种关头，还要做什么好人？
“没有，素瓷，没有结束，你还没有做鬼差，等我们回地府，我叫他给你安排个差使，做地府最风光的鬼差。”
素瓷的眼眸微垂，罢了，就这样吧。
“多谢…”
素瓷闭上了双眼，手臂无力地垂下来，红衣单手握住，紧张的快要哭出来，她瑟缩着身子，担心自己一松手，怀里的女子就会消失了。
她不想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了，素瓷早就被她滑进了自己的圈子里。
鬼气消散地过多，她脸上那张画皮也渐渐地随风消逝了，只留下一具枯骨。
红衣哑着嗓子抬起头，崔珏脸色虽然清冷，却带着温柔地宽慰：
“她只是累了，还没死。”
有崔珏的话，红衣安心了许多，她理了理素瓷额前散乱的头发，将她抱起来。
她到底不过是一只恶鬼，抱着也没有多少重量，红衣觉得，她还不如那件沾了雨水的衣服重。
“把她给我。”
远处的围墙后，陆苏去而复返，他居然也淋了雨，一身清白的衣裳被打湿，看上去灰扑扑的，而他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红衣怀中的女子。
“你做梦！”
红衣紧了紧怀里安安稳稳睡着的女子，警惕地躲在了崔珏身后。
从素瓷替他挡下那招之后，谢必安便已经默默地举着弓箭站在一旁，他虽然不想活，可也不像谁因为他而死。
“她伤得很重，把她给我，我有办法救她。”
陆苏难得地没有发难，语气间还有一丝摸不到的恳求，他看着红衣怀中那副枯骨，忍住了上前直接抢人的冲动，一步，一步走近红衣。
“什么办法，噬魂？”
崔珏站在红衣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自然也是不允许的。
而且从素瓷的态度来看，她大概是不愿意到他身边去的。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趁我还没有反悔，将她给我。”
他对着红衣伸出了手，已经被雨水淋了个彻底的陆苏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厚重的衣袖黏在他的手腕上，她有些迟疑。
陆苏这是要来真的？
“把我…交给他。”
素瓷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她扯了扯红衣的衣袖，目光看向几人对面的陆苏。
看到他那样狼狈的样子，她眼眸中忽然划过一丝淡淡的嘲讽，随即又淹没在空茫之中。
“素瓷，我们三个还打不过他一个不成？”
红衣没有松手。
素瓷摇了摇头，张了张嘴：
“我累了…”
陆苏的眉头渐渐拧起来，他看着残喘的素瓷，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这份疼痛，比当初在城楼上见到红衣身死还要痛上万分，就像是被人从四面八方撕扯开来一般，有鲜活的血液从心口奔涌出来。
红衣最后还是将素瓷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陆苏。
陆苏接过素瓷，身上的衣服一瞬间便干了，他脱下外衣，罩在素瓷身上，将她遮挡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头青丝从他手腕边落下来。
“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苏转过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踏着急匆匆的步伐离开了几人。
方才因为素瓷的到来而略显热闹的小院一下子就清冷了起来。
红衣转头看向谢必安，见他怔怔地望着“顾仲”离开的方向，眼神空茫，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谢必安。
“哥，他一定还在凡世间的某个角落等你，他舍不得你的。”
谢必安抖了抖，手中的弓落在了地上，忽然捂着脸呜咽了起来。
从最初小兽一样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红衣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无数次安慰自己一样，给他臂膀。
崔珏转着手中的笔站在一旁，背靠着院墙，抬头望向天际。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