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神观
红衣收到雨神讯息之后，很快便回了观中。
她匆匆跑进雨神观的时候，便看到了在殿中等候的二人，其中一人自然是雨神。
另一人一身漆黑的衣袍，一根红色细绳绑在发间，周身的清冷冰凉的气场。
红衣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唤道：“崔珏？”
那人温声转过身来，一张与崔珏极其相似的脸，可这张脸轮廓更加硬朗分明，眼眸是澄澈的琥珀色，唇角虽然带着笑，可那是凉凉的，脱离世俗的味道。
“让小雨神失望了，我不是他。”
小雨神。
十分渺远的称呼了，当年她还在天上任性妄为的时候，天上的那些散仙便这么称呼她。
都说雨神是菩萨心肠，对着凡世间，几乎是有求必应，不知道家里怎么就出了个混世魔王，唯恐天下不乱。
可即便如此，看她不顺眼的，依旧要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一声，小雨神。
“自家孩子丢了一点儿也不着急！”
雨神急急忙忙走过来，将在原地发愣的红衣拉到他身边，温温地说了句：
“这是姻缘神，也就是崔珏他父神，别看他冷冰冰的，不过就是没来过人间有些紧张。”
姻缘神在一旁自然是听得见她说什么，只是他眼中依旧没有波澜，仿佛丢的是别人家的儿子一般。
“您有眉目吗？”
红衣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内心有些紧张，衣袖中的手指蜷缩了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
崔珏这样都是因为她，如今面对他的父神，她便觉得无法自处。
姻缘神眼神落在红衣身上，将她的拘谨看在眼里。
“当初仙界的小雨神，看来是死在八百年前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可这句话，却像是方才冰凉的雨一样，一点一点晕染到她心底去，将那颗原本就骤缩在一起的心脏狠狠地捏住了。
红衣捏紧了衣袖，忍不住咬了咬唇。
她找回记忆之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了，她如今，鬼不鬼，仙不仙，哪里都去不了。
“他在哪？”
姻缘神轻叹一声，眼神忽然落在她发间的簪子上，唇角的笑深了一分。
“我不知道，不过…”
红衣闻言，眼神便黯淡了一分。
下一秒
他修长的手伸过来，指尖拂过她的发间，一根细细的，闪着淡淡的光晕的红线便被他牵引出来，乖巧地躺在他掌心。
“孩子，伸出手来。”
他凉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红衣乖巧地伸出手。
那根红线便落在了她的掌心，一端远远地飞了出去，红衣眼看着它飞远，忍不住就要跟上前去。
这红线是什么，她自然能猜得到，看着红线越飞越远，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踏着步子便跟了出去。
她走远了之后，雨神才问一旁清冷的姻缘。
“你不是只能给凡人牵线？”
“那是他们自己搏来的。”
他看着红衣少女的身影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口，早就如同磐石一样坚硬冰冷的凡心微微颤了颤，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来。
“阿缘，为什么你跟我之间，也有这么一根红线啊？”
“既然如此，那你便做你的姻缘，此后你结的缘，便由我来断！”
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耳边交错起来，他清冷的表情有一丝破碎的痕迹，只一瞬又恢复了原样，只是走回去的脚步有些不稳。
雨神满心满意都在自家闺女身上，没有发现姻缘的一瞬间反常。
邟城
红衣在雨中跑的飞快，有红线相引，前路便像是有了方向一样，她虚浮的脚步也有了力量。
拨开周围重重的人群，她一路直追，最后脚步缓缓放慢下来。
目光落在眼前这熟悉的小屋上，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从方才到现在，不过片刻功夫，凡间便已经是黑夜了。
周围星星点点的亮着些许灯光，只有眼前这小屋子，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声响。
她手中还捏着那根红线。
红线晃动了一下，忽然便消失了。
她不再犹豫，大步跨进门。
屋子不大，几乎一眼便可以看见全部光景。
下午遇见的两个丫头挤在一张小床上，小水则是躺在一旁的小榻之上。
红衣走进了几步，见他们皆是在熟睡之中。
隔间的小屋门紧闭着。
红衣站在门前，她临走之前，好像是听到那姑娘说，去看看他。
房间之中，躺着的，会是崔珏吗？
红衣一脚踏入了那个房间，抬眼便看见了躺在榻上的男子。
夜色很深，但是挡不住鬼的眼睛。
他看上去很不好，脸色清白而消瘦，像是睡了很久了。
红衣走上前去，坐在了他床边。
她白净的指尖拂过他的脸颊，最后落在他眉宇间。
可惜她什么也没看见，这身子就像是一具空壳，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以探知的信息。
红衣皱眉。
她现在甚至无法探知，床上的人究竟是睡着了，还是从那之后一直没醒。
他会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因为巧合还是素瓷有意为之。
她思绪很乱，忍不住将冰凉的手盖在他的手上，握着他才感受到了一丝平静。
红衣在崔珏床前坐了一夜，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有醒来。
“崔珏。”
她俯下身子，轻声还他，语气温软，像是要挠在人心尖上。
床上的人几不可闻地蹙眉。
红衣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细微的表情。
“崔珏，醒醒？”
她额间上雨神的印记在隐隐发光，试着催动体内的力量，她有些笨拙地学习着当初崔珏做的，将体内的修为渡给他。
崔珏体内像是有无底的深渊，所有度过去的修为都石沉大海，不见他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红衣并不停手，几乎要将身上的全部都给他。
她失去了这一份支持，脸色一瞬变得煞白，有隐隐的汗珠从额角落下来。
落在他眼睑上。
崔珏的眼睛动了动。
红衣身子并未恢复，她强撑着的一口气看到崔珏半睁的眼睛之时，终于泄开了。
她握着崔珏的手，软软地靠着他的胸膛，意识有些模糊。
崔珏的眼眸睁开了。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接着便是女子欣喜的声音：
“公子，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她心尖上像是被针扎了下，泛出微微的酸涩与疼痛来。
红衣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再没法传入她的耳朵了。
床上的崔珏看着打开门言笑晏晏的女子，脸色阴沉，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谁叫你多管闲事？”
他说完，脸色变得古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环顾了一圈周围。
“呵，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一命。”
听到他一睁眼便质问自己，方才还笑得温柔的女子一张脸便冷了下来，随手关上门，欺身靠近他，干净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真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她脸是素淡的，指甲也剪得干干净净，可偏生这淡淡的语气也被她说出了妖娆的感觉。
说完，她还是放开了崔珏，眼神扫过他胸前的女子。
他看不见，不然他不会视若无睹。
“她呢？”
她轻轻地笑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还用说，自然是回天上当逍遥神仙了。”
崔珏闻言，眸色一沉，整个人笼上一层深渊一般的冰冷与漆黑，一双眼眸垂着，不再理会她。
傍晚
红衣睁开眼睛。
半靠在床边的崔珏便映入了眼帘，他在望着窗外发呆。
红衣起身，顺着他的方向望去，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空气还是湿润的，带着点炎凉的秋意。
“崔珏。”
红衣又一次唤他。
他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那偶尔微微一颤的睫毛，昭示了他还活着。
红衣低头在他眉心蹭了蹭。
“等我，崔珏。”
她起身出门，这个时间，屋子里果然只剩下了那女子。
她正在忙活着生火做饭，一张脸上是人间烟火。
“素瓷，你什么时候，爱上这人间生活了？”
红衣走到她身旁，淡淡地开口。
她依旧忙碌着，完全没有听见的模样。
红衣指尖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轻轻一探，便落在了她肩膀上。
她身子一僵，丢了手中方才燃起的柴火，拍了拍手上的灰，将肩膀上那团火随手掸落了。
“有何贵干？”
“你想做什么？”
红衣玩着手中跳跃的蝴蝶，看着素瓷，想从她玩味的脸色下看清她的真实想法。
她从来都是陆苏的人，怎么可能会救崔珏，还这般好生供养着，没拿来泄愤简直不可置信。
素瓷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扬起一脸惊讶的表情。
“我好歹替你救了你小情人，怎么上来就这样翻脸不认人呢？你们神仙，就是这般？”
这语气中浓浓的讽刺红衣想忽视都不行，她不了解素瓷，不过也知道她当然不会这般好心。
红衣收回蝴蝶，懒得与她周旋，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必要，于是果断转身，往崔珏屋中走去。
“想带他走？你可以试试，看看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红衣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素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在屋中的桌旁坐了下来，抿了一口茶。
“他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他给你的还不够多？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才把他拉回来？”
红衣身子明显一震，她想到了小六。
以及几乎快被她遗忘在记忆中的白薇。
当年白敛就是这样留住白薇的，可最后，白薇也只是变成了一个怪物而已。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带着轻微的颤抖。
“你为何要救他？”
她与崔珏，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素瓷撩开耳边的发，干净的唇角扬起微凉的弧度。
“自然是因为…”她顿了顿，眼神透过红衣肩头，看到内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爱他。”
“你在跟谁说话？”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