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般冲向自己,红衣一动未动,被她抱了个满怀。
“雨神大人,你的信徒若是见到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幻灭了。”
红衣调笑着开口,一双黑亮的眼睛中带着水光。
雨神松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用指尖的灵识探了探她的眉心。
“你怎么这幅模样?看看看看,好像又瘦了点…阎君没有善待你?我找他去!”
她拉起红衣的手就要往山下走,走了两步又转过来,皱着眉头:
“你喊我什么?”
“雨神大人。”
她轻轻唤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
“娘亲。”
就算中间隔了八百年。
一点也不生硬的撒娇。
雨神原本就柔软的内心在她这一声唤之后,更是柔软地一塌糊涂,甚至忘了自己原本拉着她的手是要去找阎君算账的。
“你这身子怎么回事?分明你刑期早就满了,还在下面多磨了那么多年,我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要生气,气她居然背着自己喝了孟婆汤,仙药难救,她一只手也伸不到地狱中去。
“先不说这个,你能帮我找到崔珏吗?”
崔珏?
见到雨神显然有些恍惚的神色,她脑中转了一圈,又道:
“沂水。”
“他怎么了?”
红衣将那段挣扎破碎的记忆幻境轻描淡写地与雨神说了一遍。
雨神静静地听她说完,眉间神色越来越凝重。
“这事儿我得找月老说说,毕竟是他家的小子。”
事关紧急,她也不再与红衣多说废话,赶紧几步走回神像之中,临了又匆匆走回来,在她额间结了个印。
“由此印记,三界风雨为你所用。”
说完也不等红衣说什么,急匆匆地回到神像中。
红衣摸了摸额间的温热,心道,她这般急切做什么,有这种好事,自己必然是不会拒绝的。
她离开雨神观的时候脚步轻轻。。
可一出观,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谢必安没有等她,这是第一次。
她沉着脸,四处忘了一圈,身上戾气暴涨,莫非是出什么事儿了?
红衣伸出手,小指上的红点鲜红如血,那只蝶便轻飘飘地飞起来,扑闪了两下又落下。
此消彼长,她承了雨神的令,便失去了地府给她的力量。
她放飞到另外世界的蝴蝶也都一一失去了感应。
做鬼做久了,猛地坐回曾经的逍遥散仙,她反而不适应,不知如何运用这分力量。
“大…大爷,如果你是找另一位大爷的话,我知道他在哪…”
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红衣转过头,见一旁的树后,猫着腰藏匿自己的饿死鬼。
“不是说了让你不用跟着我?”
“我只是路过…咳咳…那位大爷,好像往那边走了…”
他往西街指了指,相比于人气兴旺的雨神观,那边显得人烟稀少,寂寥无比。
路边仅剩的几棵枯树叶子都掉光了。
红衣的眼神有些危险地眯起。
“我凭什么信你?”
那只恶鬼从树后一跃而出,战战兢兢地望着四周。
天色虽然很暗,可毕竟还是白天,他有一种自己被暴露在世人眼下的恐惧感,似乎只有躲在红衣身边才是安全的。
“大爷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的。”
连滚带爬?红衣的脸色沉了沉,这是什么词儿?
他如今的心态,怎么可能还会这样去追一个人?还连滚带爬,红衣嘴上不说,还是往人群密集之处走去。
还未走出三步,她便回过头,看着依旧停留在原地的饿死鬼。
“那个人,是不是个白衣书生?”
那只饿死鬼被她的气势吓得一愣,猛地点点头。
顾仲。
只有顾仲,能叫谢必安这般。
当年顾仲为何长生,没人比她更清楚。
谢必安战死沙场,为的就是救他。
她便以心头血为他续命,无意间给了他永生永世的寿命。
他在人间活的这八百年,日子过得如何?
红衣也很想见他,想知道一个凡人,平白多了几百年的寿命,最后剩下的,究竟是感激,还是恨。
跟着饿死鬼往西街走了一段路,她凌乱的脑海中忽然响起当初,她曾经也问过崔珏,顾仲为何得了长生。
崔珏说是因为他。
事实并非如此,崔珏为何隐瞒?
答案呼之欲出。
顾仲想必是恨的。
她的脚步只迟疑了一瞬,又匆匆跟上。
这里是真实的人间,一切还都来得及。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告诉自己。
西街的尽头,是一条古老的街,街上只有寥寥几家店铺。
人烟稀少,开在这种地方居然都没有倒闭,也是有点本事。
红衣沿着巷子一路往里。
路的尽头,是谢必安。
他在门口安静地站着,看着面前的一家店面,甚至没有注意到红衣已经来了。
她沿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顾源堂。
她在无数个不同时间的幻境中,见过这家店。
他还真是坚持不懈地开了八百年。
“怎么不进去?”
谢必安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
“抱歉,没等你。”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略带生分的语气,也没注意到红衣微微皱起的眉头。
在顾仲出现之后,他的脑海里便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给他考虑别人了。
红衣没有说话,两只鬼站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寂寥的情绪就这么无端爬上心头。
屋内有人向外走来,他不抬头光听脚步声,都知道是谁。
顾仲走出门,八百年的风霜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只是他变得更加沉稳,脸上更加不露声色。
巷口处驶来一辆马车,他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车。
整个过程安静无比,也许是他话太少,跟着他的小厮都没什么话说。
“哥,他不会死,你不如去投个胎找他会快很多。”
不然隔着阴阳,如何也处不到一块儿去。
“他不记得我了。”
谢必安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声音很轻,眼神中浓重的伤痛却是再也掩饰不住。
他蹲下身,将脸埋在双手中。
像个无助的孩子。
饿死鬼又远远地躲开了,见到大爷这幅模样,他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生怕大爷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杀人灭口。
红衣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背。
低叹了一声。
“到屋子里去。”
谢必安不明所以地被她拉起来,便瞧见她对着天际一招手,空中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而且有渐下渐大的趋势,片刻功夫,便已经大得看不见街对面的景致了。
尚未走出多远的马车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顾仲被搀扶着下马,小跑两步回了顾源堂。
谢必安就站在门口,于是顾仲便穿过了他的身子。
他身上还带着雨水带来的湿气,清冷。
谢必安一双眼睛像是刻在了他的身上一般,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思绪在一瞬间炸裂开。
“顾仲。”
他声音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