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我道。
“对，冷漠，最好和冰块一样冷，比冰块还冷。”雪院再度喝下一杯，接着道：“——但这并不代表无情。”
我缓缓点头。
“至于你刚才说的，民意战胜不了管理者，是说的红芯吧？”
“对。”
“别怪我给你泼冷水啊——这也一样，只能说明这是管理者在转向封闭的一个过程；至于影响么，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我们注意一下就是了。而且你也看到了，即使清醒的人聚在一起，他们产生的力量也不太大。”
“他们是少数人，甚至是可以被忽视的、不入流的存在……”虽然这样说，但我似乎真的感觉有一盆冷水淋透了我。
她点点头。
“哎，我只是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能变得好起来，才会对它感到失望吧。”
“很多人都有你这种想法，但当权者没有——至少他们中的大部分没有。这足以说明，利益会让人发生多么巨大而恶劣的变化。也许从个人、到团队、到集体、到国家都是如此。”她淡然地说着，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而且你也看到了，光有这样的想法、没用；付诸行动，也没用。因为这是‘逆天而行’，蚍蜉撼大树、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但更多的，这是一种自然规律，甚至是宇宙规律——一切都会从有序跌向混沌。”
我点头，道：“就像破坏总比修复容易。”
“没错，所以这种规律出现在人身上也是极为正常的；又比如，房间不收拾就会越来越乱，生活不努力保持规律就会越来越糟糕，人有生老病死，物品由新变旧……”
我有些惶恐地看着她，而墨缘也是。
“真理永远是短小精悍的，如果你愿意去接受，那么你离世界的真相就更近一步。”她解释道。
她又道：“几万年了——人类在这个地球上留下的足迹，虽然几万年对宇宙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这却是人类的全部，你也看到了，人类不断发展进步，但并没由受到这规律太大的影响，虽然其中有不少令人唏嘘的故事，毁灭、战争、屠杀……但他们终究还是这么过来了——生活水平正在上升，也是事实，只是其中仍然有许多不和谐的音调。这说明，几万年的时间，不足以让宇宙把这样的规律应用在人类头上。”
我点头。
“要知道，GSRI的建立不过30年，随着核灵的出现，也许宇宙正要把她的规律运用在人类身上，让人类走向灭亡，但事实又并非如此……反正，人类也不是第一次面临世界末日了，虽然你很难说清，究竟是人类运气好，还是冥冥之中有某些强大力量的保护。”
“——若不是GSRI，人类这次，可能真就嗝屁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微笑，又说：“但，这些规律离我们太过遥远——即使不知道这些，人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而这不过是让你们能以更独到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并且能更好地保持自我而已。生活虽然荒唐，但它还是偶尔有美好的那一面的，所以你们也不必太过灰心或担心。”
她的话让我们放松下来，我道：“这倒是……我以前就发现了这些，那时它们也的确对我产生了很深的影响，但我还是摆脱出来了——那样子活着，太累。”
“人间不值得，老弟。好好想想吧！”她开地笑了起来，我也看开了些，就跟着她笑。
人间不值得这话有很多种理解，我就取其中“不值得太过为没必要的事操心”去理解吧。
“不过，没想到这些管理者会腐朽到如此地步，也的确令人生气。”她道。
“可不是？我以为我心态够好了，没想到看到那些事，还是忍不住愤怒，可能有一天，我再也不会为这些事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那他们以及他们所领导的国家，才是真的没救了吧……承认用别人的东西很难么，那本来就是个开源项目，结果被人发现了还要百般抵赖，这种态度才是真的有问题啊……”我叹气，并对此感到无力。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感到失望，这种失望还要持续多久呢，难道真的要等到我们死心，到那时候……他们也还是不会停止。
难道这样的人类，小寒也依然没有任何看法么？她不会感到失望么？我在心里这样问，但小寒没有给我回答。
“哀，莫大于心死。”她道。
“没错。”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连心都死了——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这比它原来要表达的意思更强烈一些。只是我听到这话，就感到一阵心痛，这就是真理啊，多么言简意赅。古人的智慧，比起现代人来说，反而显得深邃而纯粹。
“也许我在有生之年，就能等到绝望降临的那一天。”我闷下一口酒，但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好受，肚子也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很难过，若不是墨缘不受过多负面情绪的影响，我和雪院也不会在她面前谈论这些。只是越说，我就越难过——即使我没有做错什么，这个社会也没有做错什么。
“对呀，以前这里可不是这样的，怎么才几十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呢？”她饶有兴致地望着我。
“可能……你说的那些规律，比我们想象的要来得更快。”
这个国家，像是一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汽车，它的速度很快，但——要么发现刹车坏了，要么发现前面的路有个大坑，要么就是前面已经发生了严重的车祸……要么干脆就是这些因素全都有。
哪怕障碍越来越多，它也丝毫不考虑减速，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危机四伏——也许它已经无法减速，一切都在走向令人担忧的未知。谁也不知道怎样的明天在等待着自己。
“世界变了，人也变了，有时候，我希望世界上没有这么多人……人们的压力太大，生活节奏也太快。唉，虽然尽量不去想这些，但还是……你说得没错，在真正心死之前，我们抱怨、担忧、失望，都是因为觉得它还有希望。”
我长叹一口气，道：“一点不错，但它已经慢不下来了。”
我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明面上，它看上去的生机勃勃，潜力无限，但只有少数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一些东西。保持警惕并没有任何错，安于现状，无限期地放松自己，才是真正的错——虽然很多人如今就是这么一种状态。
哪怕国家展示出它有多么强大，又在哪些方面或领域取得了第一——我们是该庆祝，该赞赏；但毛病也出在这里。
——这些令人欣慰的现实麻痹了太多的人，无论实际如何，国家都把他们带进了一片过度舒适的区域，这可能源于爱国情怀的爆发，源于那按部就班的教育；他们说这是爱国，但他们却沉迷其中，陷入疯狂。
明智者，会为国家的强盛感到高兴，但他们不会因此沉迷，而是保持警惕。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树立无形的敌人。
真正的爱国，是要看到国家的弱点，并努力去改正它，而不是沉浸于国家强大的部分，并持续性地忽视其它所有不好的地方，认为那些都是虚妄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真实。
愚蠢而无知——傲慢会毁了他们，会毁了一切。
就像红芯，口口声声说是自主研发的浏览器内核，但实际上？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还死不承认，这样的东西能拿到2.5个亿的融资，简直无法理喻。
所以那些国家表现给你的美好，究竟又有多少真实？哪怕它的确是真的，我也不得不这样去想。
这不是杞人忧天，但大部分人的思想境界也就如此而已。他们是盲目的，连爱国这档子事都是盲目的。他们的生命中似乎从未有过名为“理性”的东西。
明明拥有同样的大脑，他们却遗忘了它正确的使用方式，连思考都不太会、或者完全不会了。
“所以才让人担心呐！”她道。
我们正聊得尽兴，墨缘却起身，收拾了她的碗筷，到厨房洗干净，又转回来，道：“那个……我吃饱了！”说罢，就到客厅去了。
呃？我们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快10点了；我们相视一笑。
“再看一会电视，就准备洗漱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学。”雪院轻声道。
“知道啦！”墨缘朝我们点头，然后目光很快就回到电视上。
“家教挺好的啊。”我换了个话题。
“她父母教得好啊，我就不用那么费事了。”雪院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对于墨缘的父母，我没有太多的印象，她也没有跟我说起过。
“你对他们有多少了解？”我问。
她摇头：“除去GSRI所搜集的基本信息，我没有过多去了解，因为……我想，感情足够好的话，她肯定会亲口告诉我的；另一方面，我不过问，是怕伤到她的内心。女孩子嘛，内心总是柔软的，特别是她这个年纪，更加敏感。”
说罢，她啜了口啤酒。
墨缘离开了餐桌后，我们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
“而且呀，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只会让我对她更加担心，我不想这样。所以目前来说，我和她维持着这种关系，挺好的。”
“说来……我似乎也是类似的想法，所以没问过她这些，我怕引起她对我的反感。”
“时间还长，这些事……都慢慢来吧。”她道。
我点头。
“虽然我希望把她教育得很出色，但这些事也是很费时间的，说到这个，我就觉得也许我现在的情况，并不是一件坏事。”
“哦？”
“我的实际年龄已经35岁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很多事都会渐渐力不从心，那种面对事情的无力感，你多少都有所了解吧。”
我继续点头。
“恰好是红球的原因，我的身体年龄被定格了，才没受年龄影响，所以在照顾她的时候，我才不至于感到厌烦……不然现在，我差不多已经进入更年期了吧——面对那种测试和危机，这个东西提前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过多的设想毫无意义，无论是你的身体如何，还是墨缘现在是什么样子……总之一切都走到了现在，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些。”我安慰她。
“我知道啊，只是感概而已……又有多少人，一辈子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呢？”
“所以我们走到一起，似乎也是必然之事。”
她点点头，道：“这可多浪漫啊？我的经历都能拍成电影了——只是我不知道观众对我的遭遇，以及剧情是否能够理解……毕竟那样的事，既荒唐，也缺少逻辑。”
“现实嘛，本来就没有逻辑可言，所不定一个乞丐，明天也能中特等奖呢。”我嘲笑道。
“对啊，而且中奖的永远是别人。”
我们都笑起来。
“但这不是命运啊，尹辰！”雪院提高了声音，又灌下一口酒。
“命运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来不信那些。哈哈——”我也提高声音。
“来，干杯！”
酒过三巡，我是真有些迷糊了，说话也渐渐失去逻辑，道：“命运这东西，只会让我觉得烦人；你说我又没做错什么，干嘛非要背负这样一个东西呢？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玩意的，结果还流传甚广，想忘都忘不掉，真是操蛋。”
“烦劳何其多，也不差这一个。”她拍拍我的肩膀
“只是哪怕能忘掉，也不能保证以后再遇到吧。”我一手撑在桌子上，感叹道。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无视它们。这种东西，记住也没用，又不好解决，所以才被称为烦恼啊！”
“只是吧，现在还是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穷啊，那时候每天都是烦恼，导致活得很压抑，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感叹有钱真好……现在虽然不愁这个了，但烦恼却还是没有少，只是换了种类型围绕在我身边。”
“那又怎样呢，无论环境如何，生活都从未离你而去，不管走到哪里，穷人和富人还不都是要吃喝拉撒。只要你是人类，你就跳不出这个圈子。”
“这倒是像个诅咒。”
“谁知道呢，就和乌托邦不可能实现一样，人也从来没有生而平等这种说法，虽然我们会为之感到可惜，为很多不幸之人唏嘘，但也没办法为之做出什么。”
“没办法，个人的作用有限，只能说尽力去改善吧——但那也是我愿意的情况下。不是我自私，而是我一个人，哪怕一群和我一样的人，加在一起还是作用太小；不管这是借口也好，说辞也罢，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使我们口号喊得再响亮，又有什么用？”我不贫地说道。
“而且，就像你说的，解决我们眼前看到的不幸只是望洋兴叹，解决这一件，会出现更多同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还是得从源头解决，但那又基本没有可能。”我补充了一句。
“格局如此，从这一点，我们真的无法做到太多。这个世界，不会因我们的影响而发生丝毫改变，真正改变它的，是所有人类互相作用而产生的影响。”她道。
我倒上酒，道：“所以视野也没必要望得太远，很多时候这只是徒增烦恼。”
“你说得对，我们更应该关心眼前的事，比如墨缘。”她道。
“呃……这倒是，虽然我很像看到她成长起来的样子，但你知道，我是独生子，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还让我和她生活在一起，虽说有些措手不及，但……我还是很谢谢你，虽然吧，无论方式还是行动都显得笨拙，但我……”
她抬手打住了我：“你的心意我明白，我也承认，一开始就单纯是因为小寒，才让你和她在一起生活，但这段时间下来，我发现你们的关系处得还行，只是……我也不希望她受你太多的影响，你的态度，你的生活方式……你知道的吧。”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有些宅，或者说叫颓废，我知道。”
“这才是我担心的啊，我怕你也把她带成个宅女，那我才要崩溃。”
“这个我可以改嘛。”我嘿嘿一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从小就喜欢这些，虽然墨缘在你心中占了一些位置，但相比起来，你还是更喜欢你那些东西吧。”她稍显得意地看着我。
“是……啊。”我没有反驳。
“包括你之前就没有找女朋友，也是因为如此吧，说什么太麻烦之类……其实是不舍得花钱吧！”
听罢，我咽了咽口水，却只感觉喉咙干燥，便只能把啤酒往肚子里灌。
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她什么都知道，并且随时都可能把这些事拿出来说，但我又不能以她这种方式来了解她。至少在感情方面，她对我有压倒性的优势，我只能任由她玩弄。
“嘿嘿……”我对她傻笑，想敷衍过去。
她也扑哧一声笑了，道：“可是我告诉你啊，在你生命的历程中，有好几次，如果你主动一点，她们都会答应你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