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凝眼望着蜷缩在草坪上的上官奕，花白的脏乱头发凌乱不堪，真元泄尽之后完全显露他行将就木的本态，满是褶皱苍老脸上透出沉沉死气。
唐十九看着他这副如同老乞丐一般的样子，眼里满是怜悯和慈悲，李牧眼里却是一片冷漠。
他不修佛法，从不相信所谓宽恕，善恶正邪如此弘大的命题也轮不到他来定义，李牧只相信因果必须亲手了断，特别是生死仇怨如同死结一样的因果，不是青眉派被灭，就是云山宗除名！
他的剑必将斩尽一切来犯之敌，必将是青眉派崛起路上最锋利的披荆斩棘之剑！
上官奕，不过是倒在这柄剑下的一根棘刺而已！
李牧嘴角笑容有些冷酷无情，甚至有些残忍，他瞥了眼爬起身气息还未平静的侯思止，轻声说道：“侯先生，若是我能杀了上官奕，你可是算欠我一个人情？”
侯思止胸前衣襟沾染大片血迹，一双瘦长骨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丹田里一片动荡不安。
此刻他最需要的是好好静养休息，绝不能再强行调动真元，否则定会重伤。
只是侯思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看了一眼双手，面无表情地扯出一块手帕擦血，手帕瞬间被浸湿染红，侯思止随手扔掉，又拿出几块布帛简单地包扎一下。
越是面对强大的敌人，侯思止越是冷静，起初的怒气早已在龙亢揭阳手被破时消失，对唐十九的佛法威能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侯思止冷眼朝李牧看去，漠然地说道：“今日你能杀掉上官奕，就算我侯思止欠你一份人情！”
李牧微微一笑拍拍手：“等的便是侯先生这句话！”
李牧又对大棕榈树下说道：“怎么样大师，可否答应把此人交给我？只要大师不再理会此人，在下也答应为大师解答一些俗世疑惑！”
唐十九满脸愁苦地低头宣佛号，摇摇头叹息说道：“小僧虽想跟随先生学习入世之道，但又怎能以他人性命作交换？请恕小僧无法答应！”
李牧早知唐十九不会答应，从容地淡笑说道：“大师极力保全上官奕不死在旁人之手，那我来问大师，若是此人一心求死怎么办？莫非大师不准别人杀他，还不准他自己寻死？若是上官奕只想求死，大师却非要把他留在人世遭受苦难，违背他的心愿，那么这还算不算佛门解脱？到底生死之间，哪种才是往生极乐？”
李牧有些咄咄逼人的一连串问题抛出，唐十九先是一愣，然后便陷入沉沉的苦思，良久，合掌作十，脸上有些迷惘和茫然，沉默了好一会，才叹道：“先生之问小僧无法回答，只是若是这位老者一心求死，觉得死亡才是他的解脱，小僧便不会再阻止！若是人世对于他来说当真没有留恋，活着反而遭受苦难，那么解脱或许也是一种涅盘！”
李牧轻声一笑，鼓鼓掌说道：“大师之言有理，大师一心想要保全上官奕性命，却不知此人究竟是想生还是想死，佛法渡人，也要讲求顺人心意，我们不妨听听上官奕是如何想的。”
唐十九合掌垂眸，嘴唇微动默念佛经，不再言语。
李牧朝前走了两步，负着手来回踱步，看了眼上官奕淡淡地说道：“上官老先生，我知道你还能听得见我们说话，那么除了感叹后悔没有早点灭掉青眉派以外，你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上官奕蜷缩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抖落身上沾染的草屑枯叶，披散的花白头发覆面，微微睁开肿胀的眼睛，嘶哑着声音怨毒地说道：“小畜生你休要得意，就算老夫死，你也报不了素心身死之仇！你青眉派总有一天也会灭派死光！”
李牧嗤笑一声，负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说道：“上官老先生，我从未觉得灭掉你们云山宗杀掉你上官奕，是一件多么光荣多么荣幸之事，所以我不会得意！因为对付你们，还不足以让我觉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要不是你派桑耶潜入松州想要暗中下手，让我觉得时间有些紧迫，不得已耍些手段，联合韩太守和原辰逸一起发难的话，或许我们会是另一种相见的方式！”
李牧笑了笑，充满自信地说道：“如果你能再给我一些准备的时间，我定会单人独剑光明正大上云山灭掉你们三个家伙！在我原先的设想里，单剑力战三大元宫境道人而不败，剿灭达玛国安插在我大唐的一窝蛇鼠之辈，啧啧~那样才够帅够潇洒！用云山宗的血扬我青眉派之威名，何乐而不为？”
李牧摊手感慨，觉得自己又错过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望着上官奕认真说道：“所以扫灭云山宗这种事，真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上官老先生，你不要把自己当作算无遗策的绝世高人，从你当初引西番蛮兵下高原东进大唐，再到你设计谋害我师父抢夺我派灵土开始，就注定你有今日下场！因为你再怎么算计，也算不到我李牧！”
“只要你算不到我李牧这个变数，就应该死！”
上官奕先是恶狠狠地透过眼缝盯着李牧，然后眼里的凶光逐渐暗弱，他望着李牧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猛地仰头悲凉地狂笑几声，却是没有说话，眼里一片灰暗死气。
李牧淡然说道：“看来上官老先生是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了。不过我倒是有些话，想要和老先生好好讲讲。”
李牧也不再看上官奕，自顾自地负手踱步，思忖了一会，说道：“三十几年前，当今唐皇即位，上官家族因为之前储君之事站错了队，新帝登基之后便逐渐失势，上官老先生虽然还担任尚书左仆射，但谁都知道，上官家族光荣不在，就连富贵恐怕都难以维系！果然，新帝登基掌权数年之后，上官老先生罢相，过往遭受上官家族打压，而今却在新朝崛起的家族门阀势力纷纷发难，以谋反罪名将上官全族定罪下狱！
上官家族本就不是当今陛下的潜邸旧人，更不是朝堂支持者，想来陛下对上官家族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任由此事发生，上官家族谋反之名被坐实！直到十数年前，唐皇陛下不知为何，或许是人上了年纪心善念旧，又或者是想起上官家族过往功绩，总之陛下有意为上官家族翻案昭雪！”
说到这，李牧停顿了一下，望着躺在草坪上，寒冷的谷底山风吹拂瑟瑟发抖的上官奕，慨然说道：“放在二十年前，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上官家族或许不是当今陛下的铁杆支持者，但也绝对不会是大唐的谋逆者，无人会相信上官家族谋反，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粗浅把戏而已，就连陛下自己也知道，所以陛下才会顾念旧情，想要还上官家族清白，就算无法在朝为官，但也不会让这千年世家，与大唐同生的古老家族灭亡！”
李牧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同情和复杂神色，继续说道：“当时上官老先生潜逃在外，上官家族重要男丁不是死就是关在天牢。很不巧的是，上官老先生曾经对他的长子上官鸿说过一句话，更不巧的是，上官鸿为人忠贞耿直乃是朝**了名的诤臣，他在狱中见到了皇帝陛下，并且当着陛下之面说出这句话！”
李牧眉尾扬了扬，说道：“最不巧的是，这句话不知怎地就进了新任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惹得皇后娘娘凤颜大怒！无人敢质疑皇后娘娘对于陛下的影响力，很自然的，上官家族翻案一事彻底作罢！不仅上官家族翻身无望，还被坐实了谋反罪名，天牢中最后的几位上官家族男丁被处死，千年世家就此覆灭！”
李牧摊了摊手很是感慨，对于这些前尘往事，此时说出绝没有什么幸灾乐祸之意，只是在讲述一段尘封的真实过往。
“此事过后，天下的世家门阀都看清了皇后娘娘在大唐朝廷和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二圣临朝之势顺理成章！上官老先生，你可后悔为什么非得说出那句话而得罪天后，断送了上官家最后的希望？”
李牧略微有些好奇地问道。
上官奕猛地睁开双眼，赤红肿胀的眼睛透出无尽凶光，他挣扎地在草坪上向李牧爬来，不成.人形的双手就像个混合着碎骨碴的肉.球，让人看了就觉得后背心发凉。
每向前爬一步，上官奕身下划出一道血迹，染红了草坪，那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仿佛感受不到，悲凉地癫狂笑声充斥着无尽怨气，他死死盯着李牧疯狂大吼说道：“老夫从未责怪过陛下！陛下虽然不是先帝最优秀的儿子，但他毕竟秉承先帝遗旨，以正统皇嗣继位！就算陛下冷落了上官家族，老夫也从未有过怨言！老夫只恨没有早早看清那个女人的野心，只恨整个长安城尽是朱紫权贵，却无一人敢于阻止那女人入主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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