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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青青子衿 忧思难忘(二)

翌日的清晨,当第一颗露珠的顽皮与初夏里第一抹阳光交替,宛若初生婴儿般的纯净,唤醒缕仿佛沉睡千万年的魂魄。

萧琅月缓缓睁眼,迷离当中有一股最为原始的知觉:疼痛。

嘴角已结痂,与红杉木雕花桌面紧密接触的面颊无意识注意到下方的画面。

——依旧是那个如莲花般女子的面容!

突然间,他想起那句清高的词: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像那样的女子,大抵如此吧?

而,那样纯净无暇的女子,又怎可是世间污秽能够轻易染指的?可就算如此,那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也将是出淤泥而不染:只需轻轻的浮动,那一抹雪白身影,就足以令那满塘污泥自行惭愧!

萧琅月不愿沉迷在那抹白衣的倩影中,起身,将那副画卷卷起,不再理会,转身走出明月清风阁。

此时的清晨,万物并未全然苏醒,宫中来往之人更是少的可怜,只有一些品级最为低微的小宫女在忙于生活琐事,全然未注意那抹白色尊贵的身影。

萧琅月也只是自顾自地行走,如灰尘般落地,晨风微微泛起,卷起地上的沙粒朝白裳而去,然而风过却无痕,白衣依不染。

突然间,他停住脚步,有微微怔住。

站在通往楼阁的楼梯口,纤瘦的身影带着往日里遗世独立的孤高,眉间微微颤动,不自觉地迈出白色金边履靴,每踏上一块木板,仿佛曾经的记忆历历在目,恍惚间,那抹白色身影又蓦然刺痛了苍白画面的脑海。

突然,楼阁里的女子意识到来人,微微long起的小腹虽行动不便但仍旧快速的躲到屏风背后,见到俊美男子的那刻,心中一怔:居然是少主!

萧琅月环视楼阁中的一切,有一种白莲花的芬芳在四周萦绕,走到那柄泛着金光的“治愈之剑”面前停下,手触过剑身,剑身上泛起一种神兵利器的光华,感应到同为神刃主人的呼唤,他轻轻开口,“神刃无痕,麒麟现世,仁义附身,病痛全无。”

顷刻,萧琅月脸上浮上一缕幽怨,眉宇间的踌躇,刻画出一种难以言语的忧伤,“你,也想念她了吗?”

屏风后的女子一惊!

她?是……是小雅吗?

女子惊呼一声,“不,是冽……”

“谁?”萧琅月前刻本是男儿的柔肠后刻便成了冷漠依旧的警惕,只剩下充满戒备的森严。

见男子充满杀气的眼神袭来,女子的心不禁颤了一下,身体也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再不出来,莫怪本皇子手下不留情!”虽是初夏,而那话语夹杂着天气有分外寒意。

也不知萧琅月如何出手,只见琥珀色一闪,屏风便分毫不差地成了两半,屏风倒下,立即显出双手捧心惊恐万分的施羽悠。萧琅月内心微微惊讶,面上依旧镇定自若,眉宇轻瞟,“施少帅?!”

施羽悠微微恐惧,且是被刚刚萧琅月的出手惊了魂魄,此时是魂不附体,也不知所措,而,内心更为忧虑:依照少主的性子定会罚她,就算此刻自己有孕在身,想必也是逃不掉皮肉之苦。

萧琅月脸上淡漠如常,转身走到窗边背对于施羽悠而立,施羽悠正处于等待责罚当中,谁知白衣的背影里既冒出一句,“抱歉……”

施羽悠满脸讶异,仿佛三魂六魄又迷失了一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主……”

“叫月师兄吧……”萧琅月顿了顿,话语里带着格外分明的清醒,“像少时在清风派那样……”

月师兄:施羽悠明晓,那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又陌生的名字!

记得,玄真师尊第一次将那个少年带到清风派时,玉mian朱chun上的纯净宛如那抹清晨的阳光,对着少时的她与楚暮夕青涩笑道:“我是玄武门积土堂弟子,萧琅月。”

白岩师尊更是宠溺的摸着少年的头,于宠爱的弟子介绍,“羽悠、暮夕、刖薇,这几个月师兄会与你们一同习武,你们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聪慧机灵的她与师妹一眼便知师傅对那少年的器重,心中多有不满,更是下定决心要恶整他!只因当时两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在场,施羽悠便假装乐意,俯首应道:“是,师傅放心,弟子谨尊师命!”

白岩心如明镜,且是清楚少女的心思,“羽悠,若琅月受到欺负,为师定不饶你!”

施羽悠连忙反驳,“师尊——!你怎可如此偏心?”

白岩一声厉喝,“羽悠——!”

施羽悠将头一偏,“他又不是清风派弟子,师傅为什么要对他照顾有加?”

白岩更是气急败坏,“羽悠,去清风峡面壁思过!”

“去就去!”施羽悠瞪了那个白衣少年一眼。

一旁的暮夕见此,忙于施刖薇道:“师妹,好好劝慰你师姐,她平日最听你的。”

然而,施刖薇只是抱着宝剑站立一旁,冷言,“师姐有她的心思,暮夕师兄,你也知道她性子的——说多了,且是被烦躁的。”

如此,楚暮夕便也劝解,“羽悠,不要如此倔强,快给师尊认个错!”

“认什么错?”楚暮夕依是理直气壮,“我又没有错!”

“好!”白岩气的吹胡子瞪眼,“有骨气,那么从今天起,清风派弟子谁给她求情,谁就和她一样去清风峡面壁!”

施羽悠转身边走,身边少年赶紧上前去拦截,施羽悠气极,一把推开,“楚暮夕,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跟你翻脸!”

正处二人纠缠当中,耳边响起一口满腹经纶的稚气话语,“白岩师尊,熟人无过,有时候惩罚并不能解决问题……佛祖的割肉喂鹰证明它有一颗仁义之心,于是,他普渡众生。若,师尊心怀一颗仁义之心,那,日后清风派弟子对师傅更加敬重了!”

白岩一听此话,心中大为感慨,且是断定此少年将来必为人中之龙。如此,白岩道长也只好作罢,“既然月师兄为你求情,为师也就不罚你了!”

施羽悠更是气愤,那些道理她也不懂,只知道那少年说佛主什么的!况且,他们清风派师承道家,又关佛家什么事!她更是不明白,师傅为何会为少年的一句话就收回成命,为此心中更为愤然!

此后,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施羽悠更是想尽办法修理他,更是时常取笑,“什么佛主喂鹰!你这么喜欢佛门,为何不出家做和尚去?”

清风派弟子上下一阵哄堂大笑。

萧琅月自是不理他,也不将此事告知白岩师尊,几个月下来自是受到不少欺负,也让施羽悠自此认定他是冤大头,更为甚之。

然而,萧琅月再次回到清风派时心性大变,独来独往,有次,有个弟子取笑与他,他二话不说就卸了人家一只臂膀,自此又成了清风派有仇必报的“无情公子”!

从那以后,众人对他畏惧万分,避而远之。

……

施羽悠抬头,望向萧琅月,且觉他的话语依旧如往日般淡漠,但,其中却不乏少时的那份简单纯净!

恍惚间:她好似又看到那个儿时的白衣少年。

三魂六魄已全然归位,心中也不禁浮起这样一个问题:是,冽姑娘改变了一切?

施羽悠也走到窗边,没有了主仆之间的敬畏,更没有对那个有仇必报“无情公子”的惧怕,更多的是面对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你,也想她了吗?”

——自那日恍然一新的白色小狐狸告诉她冽姑娘离宫后,她的心中变蓦然腾起一丝不解,想起曾经的种种,发觉心中有一股莫名思念。

那并不是一种男女之间的眷念,却似乎比那种感情还要真实和刻骨铭心!

她在想。

那是一种姐妹情深吧?

而,她与她之间从未坦言说要做姐妹,可在她心中已默然接受那份无心当中形成的感觉。

萧琅月不说话,只是静默的望着窗外。

他的记忆里。

出世时那抹眉宇间惊鸿的一笑,是他不断想要狠狠撕扯掉的容颜,可也深深撞进他的心扉的眷念。

她在擦汗时的专注、小心、在那阳光明媚天气里的回眸一笑、在睡着时脸上那种孩子才有的清澈、在扬州街道那句,“呐……公子,尝尝甜的味道?”都差点让他窒息。

她看落花逝去的落寞、淮河夜晚眼里的清澈如水,嘴里的淡若清风,“姐姐没有体会过比生命还重要的感觉。”会让他有一种莫名心痛。

北溟那晚面纱下的绝世容颜,“公子……只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那样活着很累、很累。”

她在地底牢笼的万分坚定,“不,保护公子是阿冽一生之宿命……而今依旧没有人可伤害公子一丝一毫,阿冽决不允许!”

离宫那晚犹如千军万马的奔腾气势反驳着他的命令,“可就算如此——公子也不该让我成为你皇图霸业的牺牲品!”

……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让那颗坚硬无比的心莫名颤动。

萧琅月和施羽悠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然而,他们心中已得到答案。

——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才是最好,若说出来,便会换了一种味道。

其实,他们都明白,像阿冽那样的人,在身边时你无法感受到她的好,然而离开后,却又对那个人眷念万分。

只是蓦然回首,发觉时。

她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