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推开门，尽量放低声音。
“你来了。”萧冰合睁开眼睛。
“你是醒着的？”舒喻走到他身边，“吃过早饭了没？”
“吃过了。”萧冰合将她拉过来，“脸色好差，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什么，昨天见到你太激动了，没睡好。”舒喻将他扶起来。
她蹲在他面前，从他的小腿开始捏，“有知觉么？”
萧冰合摇头，“没有。”
从小腿捏到大腿，都没有感觉。
“试过走路吗？”
“试过，不行，失败了。”
“我觉得特别难过。”
“柑桔呢？”萧冰合问。
“跟贺青翰去上班了。”舒喻叹着气，“冰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冰合没有开口。
他的眼神有些昏暗。
当年，如果他能如约归来，舒喻就不会经历这些事。
柑桔也不会把贺青翰当成亲生父亲。
所有的症结点，都在他身上。
“对不起。”他收紧手臂，“云影，对不起。”
舒喻摇摇头。
没有谁对不起谁。
“冰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
萧冰合的力量有多强大，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么强悍的人，为什么会被折磨成这种样子？
“也没什么。”萧冰合拍了拍她的肩膀，“发生了很多事。”
舒喻见他不太想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她将他扶起来，“来，往前走两步试试。”
“有奖励吗？”萧冰合在耍赖。
“你想要什么奖励？”
“如果我能走十步以上，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他说。
“嗯？”
“以十步为准，每一个十步一个奖励好不好？”萧冰合眯着眼睛，“有奖励才有动力。”
“……”舒喻摇了摇头。
这男人是小学生吗？
“我答应你。”舒喻扶着他慢慢往前走。
萧冰合的腿部肌肉萎缩的严重，往前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腿上没有力气，也没有什么知觉。
再加上三年时间没有走过路，最简单的动作都非常困难。
舒喻扶着他走了两三步，萧冰合便累得满头大汗。
“冰合，算了吧，我们慢慢来。”她看得有些心疼。
“不要，我一定要走满十步。”萧冰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云影，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柑桔小时候的故事？”
“他啊，可调皮了。”舒喻说起柑桔的时候，脸上泛着柔和的光芒。
“他十个月就会走路了。有一天我正在午睡，醒来后发现柑桔不见了，当时把我吓坏了，我四处找，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在后院种了一些萝卜，萝卜收了之后留下一些坑。其中有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坑，柑桔把自己塞到那坑里，假装自己是萝卜。”
“我把他拔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干，哭着说自己是萝卜。”
“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最后还是贺青翰把他抱回屋子的。”
说到贺青翰，舒喻突然停下来。
她又犯蠢了。
怎么能在萧冰合面前提起贺青翰？
“我儿子小时候就能这么调皮啊。”萧冰合倒是不在意，“假装自己是萝卜，这小子是怎么想的？”
“是啊，当时把我乐坏了。”舒喻展颜一笑。
“十步。”萧冰合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高大的身体向着地下倒去。
“萧冰合你几岁了啊？”
“三岁。”
“你要不要脸了，你跟你儿子一样大啊。”
“妈。”萧冰合叫道。
舒喻被吓到了。
萧冰合这个制杖，刚才叫她，妈？
这种高冷系男人犯起混账来，真是让人想打人。
“你，一定是给我下了什么蛊吧。”他深情款款地说，“我像是发疯了一般想要你，想这样跟你天长地久。”
舒喻将脸撇到一边，“不要脸。”
“我说真的。”萧冰合躺在地上，“在你嫁给贺青翰，萧释那废物选择忘记你的时候，他对我说，如果他忘记了，请我务必记住你。”
“神经病。”舒喻推开他，“起来，我给你按摩。”
萧冰合乖乖起来。
他腰部稍微恢复了一些力量，坐起来不太费劲。
“林星河说让我多给你按摩按摩，只要加强锻炼，你的双腿是能恢复的。”
萧冰合眼睛闪了闪。
舒喻将轮椅推过来，将他扶过去。
“按摩完了之后，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吧。”她捏着他的腿，“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萧冰合点点头，“去哪里？”
“就随意转转。”舒喻说，“还有别老穿西装，看起来太严肃，从前那休闲的不好么？”
“嗯。”
“你的头发乱糟糟的，有点长，等下我带你去剪剪头发吧。”
“我不想让别人碰我。”萧冰合蹙眉，“你给我剪一下好不好？”
“我技校没毕业，给你剪了你还能出门么？”
“那我也想让你剪。”
“别废话。”舒喻按摩完了，拿了个梳子给他梳头。
头发着实有些长了，刘海都遮住了眼睛。
“你这头发长的都可以扎起来了。”舒喻找了个皮筋，给他扎起来之后，被惊艳了一把。
萧冰合虽然在撒娇，表情却是冰冷冰冷的。
头发散着的时候能够遮住脸，但一扎起来，那张好看的脸全部露出来。
一个简单的马尾，配着那冷漠又带着些不耐烦的表情，美得让人有些控制不住。
“云影你又被我的美貌吸引住了？”萧冰合突然将她拉过来。
“妈妈，你，你们，在干什么？”
舒喻大惊。
这个声音，是柑桔？
柑桔不是跟贺青翰去警署上班去了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推开萧冰合，整理了衣裳，“柑桔，你，你怎么来了？”
柑桔正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柑桔……”舒喻走过去，想抱他的时候，柑桔往后躲了躲。
“你跟爸爸离婚，就是因为他吗？”柑桔指着萧冰合，“就因为他出现了，你才要跟爸爸离婚？”
“柑桔。”舒喻蹙着眉。
“就因为他长得比爸爸好看，你就不要我们了？”柑桔眼里含着泪，“那个人有什么好的？”
“爸爸是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你却因为这个人长得好看而不要爸爸了，我好难过。”
“为什么？”
“他是坏人。”
“我讨厌他，我不想再见到他，一个瘸子，怎么能比得上爸爸……”
“啪。”舒喻的巴掌落在柑桔脸上。
柑桔吓愣了。
“妈妈，你为了这个人打我？”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为了这个破坏我们家庭的人打我？”
“柑桔。”舒喻也没想到她会打他，双手有些颤抖，“对不起，是妈妈激动了。”
她想抱住他，柑桔却躲开了。
他眼中满是泪痕，还有些许恨意。
“你为了这个人打我？”柑桔捂着脸，“你果然不要我跟爸爸了。”
他的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我恨你们。”
柑桔说着，就要跑开。
萧冰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口。
他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柑桔打了个冷颤，“你，你要干什么？”
“你刚才，在冲你妈吼？”萧冰合垂下眼，“小子，你在冲你妈吼什么？”
他散发着惊人的杀气。
那杀气吓得柑桔退了好几步，双腿瘫软。
“好，好吓人。”
“妈妈，他好吓人。”
舒喻将柑桔抱在怀里，“对不起。”
“柑桔，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冰合，你别跟小孩子置气。”她将柑桔抱起来，放在床上。
柑桔吓得瑟瑟发抖。
萧冰合神情冷漠地坐在一旁。
一家三口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柑桔哭了很久，好不容易停下来，却一直在抽噎。
等他稍微平复了一下，舒喻拿了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柑桔，跟妈妈说，你不是在警署玩吗？怎么来这里了？”
柑桔不想理舒喻。
萧冰合瞪了他一眼，柑桔吓了一哆嗦，扑到舒喻怀里。
“冰合。”舒喻捏了捏萧冰合冰冷的脸，“不准吓唬他了。”
萧冰合冷哼了一声，生气不说话。
“爸爸在开会，我，我在外面玩。”柑桔断断续续地说，“江枫叔叔问，问我，想不想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
“我，我不想让你们离婚，便跟着江枫叔叔来到了这里。”
“妈妈，你真的不要爸爸了吗？”他的眼睛有些肿，一个劲在抽噎。
舒喻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贺青翰不是他亲生父亲的事情告诉他。
“柑桔不是很喜欢美人爸爸吗？”她将声音降低。
“他不是美人爸爸，美人爸爸没这么凶。”柑桔委屈巴拉地靠在她怀里，“妈妈，不要离婚好不好？”
“我好害怕。”
“我怕离开你，也怕离开爸爸，好难过。”他搂着舒喻的脖子，将小脸蹭到她的脸上，“我会乖乖听你们的话。”
“妈妈你别不要我。”
舒喻抱着他，“柑桔很喜欢爸爸吗？”
柑桔点头，“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我不想跟爸爸分开。”
“那柑桔喜欢美人爸爸吗？”她问。
柑桔歪着头，摇摇头，“昨天喜欢，今天不喜欢了。”
“昨天的美人爸爸和今天的美人爸爸不一样。”他有些迷茫，“好凶。”
“爸爸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
萧冰合攥着拳头。
“小子，你要是再敢冲你妈吼，我就把你扔下去。”
“妈妈……”柑桔不敢看萧冰合，吓得直哆嗦。
“冰合。”舒喻有些无奈。
从某些方面来看，萧冰合并不比两岁半的柑桔好多少。
“柑桔少爷。”江枫站在门口。
柑桔一见江枫，眼睛发亮，不哭了也不哆嗦了，“妈妈，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再见。”
他跳下床，擦了擦眼泪，扑到江枫怀里。
江枫挑衅地看了萧冰合一眼，大摇大摆地抱着柑桔离开。
舒喻被这场景弄晕了。
这柑桔，哭一顿就走？
时间到了是什么意思？
她想追出去的时候，被萧冰合拉住。
“我让萧寂派人盯着了，那男人很强，没事的。”萧冰合蹙着眉头，“那小子，是被某些人指使来破坏我们的好事的。”
“啊？”舒喻挑眉，“江枫？”
萧冰合点点头，“不用管了，我们继续吧。”
他将她拉过来，想要继续刚才的动作时，舒喻有些意兴阑珊。
“冰合，我该怎么告诉柑桔，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无法说出口。”
“那就不要说了。”萧冰合摸着她的头，“现在说出来，柑桔可能会更加抵触我。”
“你也知道他抵触你。”舒喻嗔怒道，“他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孩子也不行，我儿子更不行，他再敢冲你吼，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他。”
“萧冰合你特么敢动柑桔？”她捏着他的脸，“你好好想想怎么缓和你们两个的关系，你才是亲生父亲啊。”
“有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萧冰合垂下眼。
“什么？”
“我们再生一个。”他说，“这次我们不生儿子了，我们生个女儿怎么样？”
“……”舒喻叹了口气。
“冰合，我真的……”
“我们出去走走吧。”萧冰合打断她的话，“久违地，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舒喻愣了愣。
她给他换了一身宽松休闲的衣服，推着轮椅出门。
萧冰合那冰封的俊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你的皮肤这么白，是不是很久没见阳光了？”舒喻拿了一个东西给他遮阴。
“没事。”萧冰合指着前面，“我们去前面的公园走走吧。”
舒喻推着他，看着那绝美无双的面孔有些动容。
这么好看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冰合。”她轻轻地开口。
“嗯。”
“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呼出一口气，“我很想知道，也很担心你。”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萧冰合说，“再怎么不甘心也成为过去。”
他顿了顿。
能够再次遇见她，再次认出她，知道她过得很好，这就够了。
这一生，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她。
“冰合。”舒喻加重了些语气。
“云影，你看前面。”萧冰合指着前方，前方有一棵银杏树。
落叶飘零，地上是一片泛金的黄色。
衬着天空湛蓝，有种天空澄澈的感觉。
“我好像还没跟你拍过照片，我们去拍个照片怎么样？”他说。
舒喻愣了愣。
的确，在手机可以当相机用的今天，他们还没有过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