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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6

到得净童沙弥退出去之后, 这法殿里也就又只剩下净涪佛身与老和尚两人了。

因殿里的这两人谁都没想拖延, 所以拿茶水润过喉嗓后, 他们便开始直入正题。

“听净童沙弥说, 师侄此次到我们这座小庙里来,为的是寺里与师侄你有一段缘法的人?”

净涪佛身点头, “正是。”

老和尚顿了一顿, 抬眉正『色』凝望着他, “可是真的关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部佛典?”

净涪佛身还是点头应道:“是。”

老和尚沉『吟』半响, 用极为纯粹的疑问语气问净涪佛身道:“和尚我这座小庙里, 竟然还有人有这样的一段缘法?”

不是老和尚想太多, 实在是这样的缘法难得。

算算净涪比丘这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一路上,走过多少地方, 又有几个僧人有幸得到这一段缘法?

不多吧?甚至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听说过哪座山寺佛庙里藏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了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反问老和尚道:“师叔不信?”

老和尚摇摇头。

这样的事情,无所谓信不信的, 事实很快就会摆到他的面前, 他这时候相信与否,都没有什么影响,又还要在这里多说些什么呢?

净涪佛身也就没说话了。

老和尚抿了一口茶水,细细品味那微烫的茶汤顺着咽喉流入身体各处的感觉后, 才低垂视线看着手中的茶盏道:“不, 我信。”

在景浩界里, 没有谁比净涪比丘还要清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所在。

老和尚笑了一下, 又再度抬起目光来看他, “净涪师侄是要和尚我引你去找他,还是师侄你”

净涪佛身答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不敢过多叨扰师叔。”

老和尚点点头,又问道:“师侄可要在寺里挂单?”

净涪佛身略想了想,向着老和尚合掌一拜,“打扰师叔了。”

既然净涪佛身愿意在寺里挂单,老和尚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他还招了寺里的沙弥过来,着他引着净涪佛身去料理诸般杂事。

来的人净涪佛身也是知道的,正是外头守门的净童沙弥。

净涪佛身告别大和尚,随净童沙弥离开法殿的时候,老和尚还特意叮嘱了他一句。

“师侄不必过于拘束,一切随意即可。”

净涪佛身又合掌拜了一拜,才跟随着净童沙弥离开了法殿。

在净童沙弥的引领下料理一切手续之后,净涪佛身又跟随在净童沙弥身后,去往他在寺中挂单期间居住的云房。

这座山寺确实是小,人也不多,但这所谓的“小”却都是和其他寺庙对比出来的,客观上而言,规模真是不小了的。最起码,暂且在寺里挂单的净涪佛身也得到了一间独立的云房。

云房中种种阵禁俱全。

不需要净涪佛身与其他僧人挤在一处,也不必忧心其他人的打扰。

修士最看重也最基本的安静与独立是考虑妥当了的,不需要净涪佛身担心。虽然真要计较起来,这里也确实简单到简朴的程度了。

净涪佛身看过,也没挑剔什么,对着有点忐忑地等待他反应的净童沙弥点头,“多谢师弟了。”

净童沙弥先是一愣,然后又是恍然大悟。

他连连摆手推拒,好半响后才算是勉强镇定下来,极力板着脸跟净涪佛身提点在此间生活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

其实该注意的,不必注意的,各寺各庙都大同小异,净涪佛身心里也都清楚了的。但净童沙弥却没以此为借口躲懒,依旧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跟净涪佛身说了个全。

净涪佛身也没拦他,认真听他说话。

到得净童沙弥将他认为他该说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后告辞,净涪佛身还亲自将净童沙弥送到了门边。

目送着净童沙弥离开之后,净涪佛身转身回屋,简单收拾布置过此间云房,就也推门出屋,一路循着他的灵感找去。

这一找,净涪佛身直接就找到了山寺的后门。

山寺的后门处没有人,只有一扇虚虚阖上的门户。

净涪佛身站在一旁看了两眼,也不离开,随意寻了个地方盘膝坐下,取出一部经典捧在手上慢慢翻看。

别看这会儿需要净涪佛身等,但到底是出发之前计较过的,所以并不需要净涪佛身真在这山寺后门边上独自一人等上太长的时间。

他才不过堪堪翻上几页书页而已,山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到得了近前,然后便是“吱呀”的一声,原本不过虚虚阖上的那扇门户就被一只搭在门边上的大手推了开来。

门户洞开之后,又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童跨步走了进来。

说得更准确一点,这个小童身上穿着的,是用粗布裁出来的僧衣僧袍,连他脚下的鞋子都是僧鞋的样式。

如果不是这个小童头上还有青丝扎成的小揪,只怕旁人会将他当成寺里的一个沙弥也未可知。

小童自己倒没觉得异样,他推开门,跨步走过门槛,又只手将门扉重新阖上。但准确地说,这小童并不真的是只将这门扉阖上而已,他甚至还将门锁上了。

就像山寺里这处虚掩的后门都是为他留的,完全不必顾忌其他。

更甚至,别看这小童走路、推门、锁门的动作都是轻松自如,可他的背后,却也是实打实地背着一捆几乎常人张臂环抱那般宽大的柴堆。

也就是说,小童背上的这一捆重重的柴堆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一应活动。

对于一个寻常的凡俗小童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荒夜谭。

可问题是,这小童偏就只是一个最普通寻常的凡俗孩童而已。更甚至,他比其他的凡俗孩童还要有所不如。

净涪佛身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小童的动作灵活而随意,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实在是太过干净无垢了些。

这不是一个寻常凡俗小童该有的目光。

那小童才刚转身,正要有所动作,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眼定定望向净涪佛身所在,“谁、在、那、里?”

便连那声音也都是一顿一顿的,透着股奇怪的别扭。

他发现了净涪佛身。

在净涪佛身虽然没有特意收敛自身气息,却也有意无意地挑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遮掩行藏的情况下。

这又更奇怪了。

净涪佛身打量过他两眼,将手上的经典重新收好,起身走出隐蔽处,真的站到了更为显眼的地方。

那小童见到净涪佛身,慢慢地打量过他一眼,又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净涪佛身不计较其他,向着那小童合掌垂头,答道:“我是净涪,今日才在寺里挂单的。”

那小童听他这么说,竟然也就信了。

“哦。见、过、师、兄。”

他合掌躬身一拜,端端正正地行过礼。

明明不是个僧人,偏管一个僧人叫‘师兄’

净涪佛身笑了笑,却也是端正地合掌一拜,口中也称道:“师弟。”

听这个新来的师兄张口就叫他师弟,小童似乎很高兴,他眼睛微微弯了弯。

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并没有其他。

很快,小童就收回目光,背着他身上的那捆柴堆继续快步向前走。

净涪佛身笑笑,也跟了上去。

直到往前走过了一段路之后,那小童才仿佛意识到净涪佛身的存在,他偏了头过来,用那双干净到仿似婴儿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还是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兄、有、事?”

净涪佛身点头。

那小童明明还看着他,却熟练又准确地转过一个弯,继续往前走。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片墙壁一眼,依旧没说话。

那小童一路背着柴堆走到了一处落在角落处的屋舍。

那竟然是一间柴房。

那小童将背上的柴堆解下,整齐地堆放在角落里,才转身走出柴房。

仔细关上门之后,那小童走到净涪佛身身边,盯着他看了一眼,才问道:“师、兄、有、什、么、事?”

净涪佛身合掌,“我想,我需要你身上的那枚木牌。”

小童听了,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仿佛才理解净涪佛身的话,低头将一枚木牌拉出他的胸襟。

“这、个?”

净涪佛身见他没抬头,也就作声应道,“是它。”

果然如净涪佛身所想,他等了一会儿之后,才等到那小童的回应,“不、不、可、以、的。这、个、不、可、以、给、你。换,换、别、的、吧。”

净涪佛身沉默了须臾,才道:“可我只要这个。”

小童听得,又思考了半响后,才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回,净涪佛身又等了一小段时间,才算是得了小童的回应。

“换、别、的。”

净涪佛身难得的有些苦恼。

说不通啊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要什么,我跟你换这个,可不可以?”

小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打量他,“我、想、要、当、和、尚,你、可、以、帮、我?”

净涪佛身摇头,“你尘缘未了,还当不了和尚。”

似乎是因为这句话小童早听旁人提起过,所以这一回倒没再让净涪佛身再等多久,他点了点头,“哦。”

应了这么一声之后,小童似乎觉得可能不够让净涪佛身理解他的意思,就又说道:“那、我、不、换、了。”

说完,小童就想要往前走。

他也不管净涪佛身就站在他面前,直直地往净涪佛身这边走来。

若是换了这座山寺里的其他人,他们应该是会给这小童让出路来的,但净涪佛身么,尤其是还没有谈拢的净涪佛身,却真是不带动一动的,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小童一步步走近,一点点跨过净涪佛身对外人设定的安全距离,甚至还要撞上净涪佛身。

幸而,这小童在真的撞上净涪佛身之前停下了脚步。

小童对自己被人拦住了去路也是不解的,他忍不住抬起头去打量净涪佛身,但才看得两眼,就又不自觉地退出几步站定,“这、位、师、兄,你、还、有、什、么、事、情?”

即便被人拦路,即便心有不解,这小童也只是疑『惑』不明而已,却没有什么惶恐情绪。显然,这座山寺以及这样的僧侣打扮对他来说,是完全可以被划归为安全这一方的。

又或者是

这小童根本就没有他应该觉得惶恐惊惧的感觉。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合掌与他点头,低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听得这一声佛号,小童也笑了起来,他合掌,正『色』且利索地回道:“南无阿弥陀佛。”

净涪佛身放慢了语音的速度,希望面前的这个小童能够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你尘缘未了,所以做不得和尚。如果我帮你了却身上尘缘,让你可以做和尚,你可不可以将木牌给我?”

饶是净涪佛身已经放慢了语速,但这么几句话对于小童来说还是相当艰难,他照旧花费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净涪佛身的话。

而等他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之后,他顿时就笑了起来,也不多说什么,伸手就在自己胸前一扯,直接将木牌扯了下来。

那被扯断的红绳还在空中无所着落地晃『荡』,甚至那小童脖颈处还有青『色』的痕迹浮现,他还是咧着嘴笑着将木牌双手捧到净涪佛身面前。

“你,你、说、的。给、你。”

净涪佛身看了看那块木牌,又看了看小童的脸,笑了笑,也双手将木牌接了过来,“我说的。”

见净涪佛身接了,小童顿时就高兴了。

他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简直乐得像是捡到了宝贝似的。

“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我可以当和尚了”

哪怕他那话语都还是一字一顿的,也完全压不住他话语里透出来的欢喜和激动。

换言之,这小童这会儿还真的就是乐疯了。

哪怕这一小片地方就只有净涪佛身和这个小童在,这里的情况也没瞒得过人。

老和尚停下手上拨弄佛珠的动作,睁开眼睛看了那边的方向一眼,笑着叹道:“原来是这个孩子啊”

“是这个孩子也不错了”

他低声说了两句,又摇摇头,再次闭上眼睛,重新拨弄起他手里的佛珠子。

净涪佛身见小童绕着他蹦跳,完全没有立时离开的意思,也就暂且将他放到一边,低头去看那一块木牌。

木牌的材质是难得的好木。虽然是凡木,木质却是厚沉,纹理细腻,上头还刻着一个隽秀的文字。

“慧”。

净涪佛身打量过这片木牌一眼,抬手从木牌里抚过。

待到他将手重新抬起来的时候,这木牌也还是原来的木牌,文字也还是那一个文字,可即便只是这么用肉眼去看,没运使什么神通,也能看出这一片木牌和方才的那片木牌确实是不同了的。

至于不同在那里,不懂的人可能不会懂。而懂的人,哪怕再有什么阻碍,也都还是明白的

净涪佛身看了那片木牌一眼,便就转了目光,望向他另一只抬起的手。

那只手的手指上,正虚虚拿捏着一道碧青『色』的灵气。

而这一道灵气,也不是别的,恰正是净涪佛身刚拿到手上的那片木牌上独有的木气。

不经外物而来,而是在这片木牌还是某一株树木的一部分的时候就已经凝聚在它身上的木气。

这一次净涪佛身找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所化的,居然会是一道木气,净涪佛身也是服气的。

真真是让人开了眼界了。

多看了两眼手里的这一道木气之后,净涪佛身才催动自己的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

幸好即便这一片贝叶在当前是一道木气,本质却是不变的。

在净涪佛身气息缠绕上那一道木气之后,那道木气顷刻间升起一片蒙蒙的金『色』佛光,然后在这一片金『色』佛光中溯本归原,化作了一片空白的贝叶被净涪佛身拿捏在两指之间。

净涪佛身将那片贝叶拿到眼前细看,却冷不丁将目光往侧旁一飘,正正望向要往这边凑过来的那个小童。

小童也正望着净涪佛身。

他的眼睛还是干净而平静的,但净涪佛身却愣是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些许异样来。

他顿了一顿,对小童笑了笑,问道,“想看吗?”

小童点了点头,没答话,依旧眼巴巴地望着净涪佛身。

想来他自己也明白他说话与旁人委实是大有不同。

净涪佛身转手将那片贝叶和木牌递给他,“那就看看吧。”

小童顿了一顿,才理解了净涪佛身的意思,他欢呼一声,伸出手来接去净涪佛身的东西里动作却相当的轻缓。

他也该是知道的,在他将那片木牌从身上取下来递给净涪佛身的那一刻起,那片木牌就不是他的东西了。

既然不是他的东西,是别人的东西,那么拿过来的时候,就得小心着些。

他都懂的。

净涪佛身看着小童将两样东西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过,甚至还『摸』过了一遍确认过后,就将那片木牌连同着那片空白贝叶递还给了他。

净涪佛身接过那两样东西。

他完全没错过那小童将木牌递还给他时候那一抹隐晦到似乎不存在的失落怅惘。

净涪佛身将贝叶拿了过来后,又将那片木牌递还给了小童。

小童愣愣看着递到面前的那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木牌,半响才抬头望定净涪佛身,照旧是一字一顿道:“师兄,我已经换给你了,它是你的。”

净涪佛身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那片贝叶,“我想要的是这个,我已经拿到了。你也都看到了的,不是吗?所以这个还是你,该还给你。”

“唉?可是可是”

小童觉得不对,但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可是”了半天,到底都没能“可是”出个什么来。

净涪佛身却还只是笑着道,“我手上的这个东西就是从木牌里拿到的,师弟你都看到了不是?既然是这样,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小童难得停了一下理解净涪佛身的话,之后却又还是摇着头继续“可是”。

净涪佛身这会儿没等他“可是”了,他果断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我到了这会儿还没有请教师弟名号呢,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果然,净涪佛身这么一问,直接就将小童的注意力分散了一半。但也只是一半而已,没能完全凑效,更甚至不过过得了片刻功夫,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刚才的那些纠结上。

“可是不对”

净涪佛身这回不说话了,他就微微笑着,望着小童。

小童沉默得许久,到底没扭得过净涪佛身,只能将那片木牌接了过去。

净涪佛身这才将那片贝叶收了起来。

待到贝叶藏好,他又再次问起了小童的名号,“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小童也才慢吞吞地将木牌上的红绳重新系好,挂在他的脖颈上,收入衣襟里。

听得净涪佛身的问话,他答道:“我叫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