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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宗宋祖师看得他两眼, 点头淡道:“老道确实姓宋, 你又是何人, 从何而来?”

这位宋祖师的态度相当冷淡, 且还掺杂着一层防备,但杨元觉也能理解。

就景浩界现如今这情况, 不防备着些外人, 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连窝端了。

他笑笑, 伸手抽出净涪本尊当日交给他的东西向那位天剑宗祖师递了过去, “晚辈杨元觉, 是从混沌岛屿那边过来的, 还请前辈放行。”

理解归理解,但杨元觉的气势却也真是半点不弱。

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天剑宗宋祖师就认出了杨元觉手上的那东西。

它也不是别的什么,而只是净涪的一道气息而已。

但单只是这一道纯粹的、不携带任何信息的气息,也已经完全够用了。

这是可信的友方。

毕竟不是谁都能拿出这么一道气息来的。

天剑宗宋祖师确认过之后, 也没多问些什么, 抬手给杨元觉一引,从剑阵中开出一条通道来,“是我失礼了,小友请。”

杨元觉连连摆手, 又正『色』跟天剑宗宋祖师谈说两句之后, 才拜了一礼, 跨步迈入了通道之中。

天剑宗宋祖师看着杨元觉的身影消失, 随手抹去那条通道, 又转眼沉沉扫过外间虚空之后,直『逼』得那些窥伺着这里的目光避让开去,才仍在他自己的位置上盘坐守候。

杨元觉入得景浩界世界之中后,当先察觉到的,便是这个世界衰颓的气息。

它就像是一个持续往外漏气的皮球一样,正不可控制地走上一条它自己也不愿意的死路。

杨元觉左右看得两眼,也不再细看,直接找到了净涪的气息,落向他的所在。

净涪佛身这个时候已经跨过了妙理寺与妙安寺的界线,甚至已经从妙安寺沙弥手中接过了妙安寺弟子的身份铭牌,可以名正言顺地随意行走在这一片地界上。

本来他也正向着感知中的那片空白贝叶寻去,却冷不丁就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抬眼往天空望去。

在他视线的尽头,御空而立的杨元觉正左右打量着这个世界。

过不了须臾,还站在半空中的杨元觉就出现在了净涪佛身身侧。

他站得很近,几乎抬手就能碰到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却还只是放松随意地站定在原地,没有丁点戒备的意思。

杨元觉撇了撇嘴,但他没有什么表示,眼珠子转了一转后,就绕着净涪佛身走过了几圈,来来回回前前后后地打量他。

净涪佛身就由着他打量,脸上神『色』泰然随意,半点不见拘束。

杨元觉见得他如此反应,不免又在心中哼了哼,随即闪电伸出手去,在净涪佛身的手臂上掐了又掐。

事实上,杨元觉更想直接掐上净涪佛身的脸蛋的,但可惜,他没那个胆子。

掐手臂,净涪能看在他们两人交情的份上,看在这一次他有求于人的份上轻松放过,可要真是胆大包天地掐上他的脸,杨元觉觉得自己撑不住他的报复

杨元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倒是真好脾『性』,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杨元觉的手在他手臂上掐来『摸』去的。

杨元觉见他这副乖顺模样,既新奇又惊喜,被强自压下的那些小念想就又忍不住开始冒头了。

杨元觉蠢蠢欲动,净涪佛身如何能看不明白?

他扬起唇角,冲杨元觉笑了一下。

杨元觉心头一个激灵,那点才刚冒头的小嫩芽直接就萎了。

他甚至闪电也似地收回手,往后退得两步,站在他自觉的安全范围之外,大方自然地冲净涪佛身笑,“好久不见了啊,净涪。”

净涪佛身合掌回了一礼,“好久不见。”

杨元觉见他这副模样,眼睛都瞪大了,又仔细打量过他一遍后,忍不住问他道:“净涪啊,你这是变『性』”了?

最后的那个字都还没出口呢,就被落在头顶上的一个巴掌给堵在了杨元觉的嗓子眼里。

杨元觉很委屈,“我说的是你变了『性』格,可不是你想的那个变『性』!你自己想岔了,还怨我”

净涪佛身笑着又冲他抬起了手掌。

杨元觉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来晚了,有没有耽误了你的事情?”

净涪佛身见他转移话题,也没抓着那点子玩笑不放,厚道地顺着他的话语说道,“没有。倒是你,怎么这么晚才到?是路上”

“路上吧,确实是热闹了些,但热闹好啊,一个人在混沌海里赶路真的是太枯燥乏味了”杨元觉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路上那热闹欢喜的场面,才又跟净涪佛身挤眉弄眼道,“我之前是找我师父去了,被他老人家给塞了一堆的任务。净涪啊”

他冲着净涪佛身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懂的。”

净涪佛身见他这副模样,果断摇头,“南无阿弥陀佛,檀越你在说什么,小僧听不明白啊。”

杨元觉看着净涪佛身装傻,哼哼了两声,却没认输,继续跟净涪佛身巴拉巴拉地争持着。

直等到他们有些累了,始终没能讨到好的杨元觉才佯怒地瞪了净涪佛身一眼,哼哼两声道:“罢了罢了,我早该看透了你的,怎么还能对你有所期待?”

他摇头晃脑,摆出一副交友不慎的懊恼模样,抱着脑袋委屈地蹲在一边。

偏他蹲着的那地儿,恰恰正是这附近中最适合结营的地方。

净涪佛身摇摇头,也不叫他,就围着他的那处地方,收拾了东西布置出能让他们两人留宿一宿的营地来。

毕竟天『色』已经发暗了,也确实是到了挑选地方准备夜宿的时候了。

杨元觉就埋头蹲在那边厢作委屈状,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净涪佛身在周围忙活。

直到篝火燃起,净涪佛身盘膝在他侧旁坐下,他才真正抬起头来,拿捏着声气道:“干嘛?”

净涪佛身对杨元觉笑了一下,“晚课时间到了,我要开始做晚课。你要一起来吗?”

杨元觉哼哼了两声,净涪佛身脸上笑意一点点加深。

杨元觉又是一个激灵,抢在净涪佛身面前发话道,“一起就一起,你做,我看着。”

净涪佛身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还真就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拿出木鱼、佛珠等东西来,拿在手上忙活功课。

杨元觉就坐在旁边听着,沉默到完全看不出他刚才的那副傲娇模样的痕迹。

净涪佛身专注地敲木鱼、捻动手中佛串,直到他这一日的功课结束才停了下来。

等他将手上的东西收起,转头去看杨元觉的时候,就正正地撞上了杨元觉凝视着他的目光。

杨元觉见他望来,对他笑了一笑,却没说什么问什么,而是直接站起身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可算是能够睡觉了”

说完之后,他也不见外,直接将他的那张宝贝软榻拉了出来,摆在篝火侧旁,拉起软榻上的锦被就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你睡吧,我守夜。”

听得净涪佛身这话,杨元觉满意地点头,却再也支不住厚重的眼皮子,顷刻间落入了梦乡之中。

从展双界到景浩界的这一路并不好走,所以净涪佛身也知道,杨元觉这一次是真的累了。

他将那套被挪开的木鱼重新拉到面前,拎起那一根木鱼槌子,让它在半空中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正正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笃,笃笃,笃笃笃”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

伴随着木鱼声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文在这一片初初落下的夜幕间升起,并不扰人,反而更让人心神放松,沉入无思无想无惊无怖的安然梦乡之中。

那边厢软榻上沉沉睡着的杨元觉就是这样的。

睡到酣畅处,他甚至无所知觉地弯起了唇角。

一夜好眠之后,在晨光中醒来的杨元觉耳边又听到一声声相当耳熟的木鱼声。

要是放在别的时候,甚至是换了个人,这木鱼声都是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但因为杨元觉饱睡一夜,心情万分舒畅,也不就不挑剔了,全将这木鱼声当成了伴奏来欣赏。

等到木鱼声休歇,趴在软榻上的杨元觉甚至还转了头过来,不甚满意地跟净涪佛身道:“怎么就停下来了?继续啊。”

净涪佛身笑笑,也真的就是好脾气地拿起了木鱼槌子,又再一次敲起了木鱼来。

杨元觉这才满意地重新瘫了回去。

他边听边咋舌:景浩界里的这个净涪,似乎相当好说话啊

他心里转过几遍主意,但都在挣扎过后被他自己给抹去了。

这一个是更好说话一点,但也都是净涪啊。是黑了心肝的净涪啊!

真要惹恼了他

杨元觉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

净涪佛身没在意杨元觉那边的状况,他还在一下下认真地敲着木鱼。

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边那熹微的晨光化作明亮的天光,直到那一轮红日跃起,向着天中挪移过去,他才停下了手上动作。

“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吧。”

杨元觉难得地没有拖延,乖乖抱着锦被坐了起来。不过他也就只是坐着而已,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净涪佛身转身望他,“怎么了?”

杨元觉相当认真地看着净涪佛身,“给我的那些东西呢?”

净涪佛身将他自己的那个褡裢拿过来,从里头『摸』出一个个装着天灵地粹、天材地宝的褡裢掏出来,一把把递过去。

杨元觉也没细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拢到了他手边。

拿了东西之后,杨元觉又道:“我需要更加详细而精确地了解景浩界的情况。”

净涪佛身也就是一点头,直接伸手,将他手上托着的一团灰黑『色』光球递到了杨元觉面前。

这一团灰黑『色』光球也不是别的,正是净涪佛身抽取出来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

有了这一团暗土世界本源在手,不单单是杨元觉在这个景浩界里再没有了阻拦,更能完美达成他时刻细致了解景浩界情况的要求。

杨元觉一眼就看出了这团灰黑『色』光球的本质,知道它极其难得,可也就这样而已,面上并没有多显『露』,就像是接过一些普通物什一样拿过了那一团灰黑『色』光球。

收好那一团暗土世界本源之后,杨元觉就又重新瘫倒在软榻上,“好了,等我消息吧。”

净涪佛身笑笑,问道:“我要继续游走各处,你就不跟我去看看?”

杨元觉在锦被了嘟囔了几个字,才挣扎着伸出手对净涪佛身摆了摆,“你自己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了。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过来找我的。”

净涪佛身也就不说话了,他相当利索地将自己的东西归拢收置好,背了随身褡裢就准备上路。

“有什么事,记得通知我。”

许是看净涪佛身这半日余里的态度比净涪本尊好太多,落差之下,杨元觉也不好意思太敷衍净涪佛身,竟难得地再一次从锦被里坐起来,对着净涪佛身摆摆手,“我记得了,你走吧。”

净涪佛身对他合掌一拜,再不多话,转身就走了。

杨元觉就坐在软榻上,看着净涪佛身的背影步步远去。

直到得净涪佛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视野中之后,杨元觉眨了眨眼睛,调转目光望定了无边竹海所在。

定定看得半响之后,他呵呵笑得两声。

无边竹海哈,异竹哈,听上去很了不起的样子哦。就不知道无边竹海的这些异竹们能不能为了这个世界,牺牲一下他们自己?

杨元觉的境界到底比现下的净涪要强一点,且他还专修阵道,对无边竹海里的那些被阵法隐藏起来的气息更敏感一点。再加上净涪对他无所防备,言语间多少泄『露』出些东西来,所以哪怕他只是初来乍到,还没在这景浩界里待上多长时间,也已经对无边竹海那边的事情有了一点了解。

无边竹海其实真的很强。

既强在随着时间天然形成的地理优势上,也强在无边竹海那些异竹本身的实力上。

可既然景浩界世界都已经有了这么一股强劲的势力上,却为何只让净涪、左天行这些人类势力出面扛住无执童子,它们自己只躲在一旁袖手旁观?

杨元觉是气的,也是心疼的。

景浩界中各方势力,说起来真正能顶得上用的,在当年‘皇甫成’、左天行真正成就大势之后,还是有三方的。左天行他在混沌岛屿那边也已经见过了,一看他那副鬼样子,就知道他和净涪是一样的境遇。

所以哪怕猜到净涪状况一度极其危险,他也没有指责过左天行什么。

都是一样的状况,左天行没比净涪好到哪里去,甚至还更凄惨,杨元觉自觉自己还有底线,不会那般无理取闹。

可是这无边竹海呢?

看看它们现下这状况,像是曾经出现过什么问题的样子吗?

像吗啊?

如果无边竹海在当日有出过手,那净涪的状况或许就能好一点呢?

杨元觉气得肝都要痛了。

这对向来疲懒的他来说,真可谓是难得的经历和体验。

可他不想要这样的经历和体验。

简直糟糕透了!

杨元觉狠狠地磨了磨牙。

既然你让我不好过,那也就别怪我让你不好过。

杨元觉最后沉沉看了无边竹海一眼,才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看着手上的那些褡裢,心里一个个念头浮起又灭去,但到得最后,那个已经相当细致了的计划开始出现了另外的改动。

也是在杨元觉重新修改方案的时候,居住在无边竹海中央处的竹主心头一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是天机示警,还是天人感应,怎么忽然觉得

有些什么事情不好了?

竹主皱着眉头想了想,转身回了竹屋,在内中静室入定,想要在定境中探查个究竟。

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他最担心的是

事情会牵扯到那个人身上去。

杨元觉和竹主的这些心思,净涪佛身全没留意,他仍旧缓步往着他感应中的那一处地界行去。甚至——因为杨元觉安全抵达景浩界,净涪佛身的脚步还要更轻快了一分。

走得几日之后,净涪佛身在一处小庙前停了下来。

他在小庙外往里看了两眼,才上前叩门。

门户很快就打开了,内中有一个小沙弥探出头来。

见得门外站着的净涪佛身,小沙弥连忙拉开门扉,从槛内走出来,端端正正地跟净涪佛身合掌拜了一拜,问道:“师兄有礼。师兄叩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净涪佛身笑着合掌还了一礼,道:“我路经此地,见此地中有人与我颇有一段缘法,便过来打扰,还望师弟莫要见怪。”

小沙弥听得这话,半点没有怀疑,侧身将净涪佛身往里请。

“还未请教师兄法号?”

净涪佛身答道:“我法号净涪,不知师弟是?”

“可是妙音寺的那位净涪师兄?”那小沙弥惊了惊,见净涪佛身微笑看他,他才勉强持定心神,答净涪佛身的问题道,“弟子法号净童。”

净涪佛身点头,“原来是净童师弟。”

净童沙弥定了定心神,却没说话,只是埋着头引净涪佛身往法殿内走。

因为这座小庙里的方丈此时就在那法殿中静修。

到得法殿之外,净童沙弥请净涪佛身在外间稍候,自己踏入里间通报。没过得多久,他就从殿里出来,请净涪佛身入内。

净涪佛身又与他点点头,便就举步跨过门槛,踏入了法殿内。

净童沙弥看着净涪佛身远去的背影,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终于压不住了,一个个地往外蹿。

到得最后,那所有的念头里,只有一个成功长成了参天大树。

净涪师兄说,此地中有人与他颇有一段缘法。这段缘法,会是因《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而来的缘法吗?那个与他有一段缘法的那个人,会是他们寺里的师兄弟或者是师叔伯们吗?

这座小庙虽小,但人数也有二十余

他是没什么可能的了,若真是他,方才他与净涪师兄走的那一路,净涪师兄不可能就什么都没有提示。也不知道是他们寺中的哪一位,能有幸得到这么一段缘法

净童沙弥谙羡地叹了一口气,又收拾了心绪,才去茶房里烹煮茶水,准备给殿里的人送去。

净涪佛身踏入法殿之中,就见法殿中央的蒲团处坐了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和尚。

老和尚见得他缓步走来,也从蒲团上站起,迎向他。

到得老和尚近前,净涪佛身合掌躬身一礼,道:“妙音寺净涪,拜见师叔。”

是的,这是一位清字辈的大和尚。

老和尚微微笑了一笑,还得一礼后,道:“师侄客气了,坐。”

各自落座之后,老和尚和净涪佛身对答几句后,就有净童沙弥捧了茶托过来给他们上茶。

送完茶水之后,净童沙弥又再小心看得净涪佛身一眼,才回转门房那边,继续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