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雪。
辰光楼这极尽声色之地，在这月光中竟也显出几分萧瑟来。
白衣女子站在河边，看着那座灯火辉煌的阁楼，喃喃自语般道：“她，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不远处，河中的一艘画舫之上，一个红衣女子站在船头，静静的看了她许久，直到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才踏着水波上了岸。
“圣殿的圣女，圣山十巫之一，巫姑大人。”红衣女子的语气平淡，却仍旧能让人听出一丝讽刺，“来这风尘之地，不嫌脏了你的衣裙吗？”
白衣女子带着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如秋水般的双眸，当她转眼看向红衣女子之时，眼波流转，凄迷如烟笼月。
“四娘。”
她的声音也十分婉转动听，只一声平淡的称呼，却宛若天籁之音，“绿衣没告诉你吗？神隐大陆几乎所有的青楼都是我开的。”
红衣女子，也就是四娘，神色微微一滞。
这点，绿衣倒是没跟她说过。只是，虽没说，她也该能够猜到的。
巫姑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红色阁楼，淡淡道：“自然也是包括这辰光楼的。辰光、凝光……我知道，若是有一天你回来了，看到这两个名字，定然能够猜到……那个孩子，就在这里。”
四娘道：“你若是来叙旧的，便可以回去了。”
“还没有相认吗？这般犹豫，倒不像是你。”
巫姑见她要走，很快就转入了正题，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四娘回头，“谁？”
巫姑道：“吴君。”
鱼鼓岛叛乱一案已经结案了，天一遁甲阵破解，九玄珠也已经明珠有主。自余临下狱那天起，巫师公会里，“寻找九玄珠”的悬赏任务就下架了。
吴君自然也兑现了承诺，让出了吴君之位。
虽然所有巫师都觉得，吴君幼子，当今四皇子继承皇位这事，是最无聊的结果，但四皇子从鱼鼓岛出来，也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
算不得吴君作弊。
有谣言说，实际上，因为四皇子的那点儿不同寻常的爱好，朝堂上有不少老臣原本都不同意他继位。吴君才想了这么个法子，让四皇子名正言顺的登基。
也算是用心良苦。
据说吴君病了。
这个不是谣言。
倒也不奇怪。
不是从年初就传说吴君病了，连神只阁的祭司都无能为力吗？
大概是旧疾复发吧？
旧疾啊……身为巫师，身上总有些伤，很正常的。
病危啊……
会不会是被软禁了？因为周凝那件事……
临死之前，坦然承认当年的一切，为当年的功臣平反，是因为余临的叛乱，才让他幡然悔悟，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一国之君，会由圣殿刑堂来审吗？
巫真大人啊……听说脾气不大好呢，听说见到他的罪犯都不用上刑，只看一眼，就没人敢不招的。
……
吴君年初病重倒是事实，被一个死去的魂给吓病了，不过，这次倒是撑住了。
有没有从实招来不知道，但没病是真的，看着似乎还胖了不少。
——神只阁的伙食估计不错。
没错，吴君现在在神只阁，地下三层的地牢里。
巫姑和四娘到的时候，他正在里面写字——
一盏油灯，一张砚台，一支毛笔，几张宣纸，桌角的笔筒下压着几张写好的纸张，密密麻麻的文字，还用蝇头小楷写着注释。
字不错。
只是，收笔之处略匆匆了些。
看来，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呢。
“吴君。”巫姑叫了他一声，“有故人来看你来了。”
吴君抬头，看到四娘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你。”
然后，又点头，“原来是你。”
这一句，意味深长。
四娘勾着嘴角笑了笑，似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不是我。”
吴君疑惑。
巫姑道：“鱼鼓岛的叛乱与她无关。若真要追究起来，这件事算是因我而起。”
“是吗？”吴君将手中的毛笔放下，走近了些，看着四娘，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笑笑，“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你该知道，害死他的，终究不是我。”
顿了顿，没说什么，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巫姑往旁边走了两步，挡住了他的视线，道：“我以为，你已经悔过。”
吴君点头，道：“我的确有些后悔。若是周凝没死，若是当年我父亲把吴君之位传给周凝，如今，哪里还轮得到你们在我勾吴的地盘撒野？”
巫姑眼神微凝，道：“你似乎仍旧不明白，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知道。二十年前，圣殿没有因为周凝之死而惩罚我，不仅仅是因为海神，也因为，那是勾吴的国事。虽然那一战死了十四万海军，但也并不都是我的错。”
吴君双手背在身后，看向巫姑，一副了然于心的自信，“而如今，圣殿插手，并不是因为鱼鼓岛的叛乱，而因为青龙窑厂，因为千万普通人的灵魂……呵呵……哈哈哈哈……”
他说到一半，突然大笑起来，状若癫狂。
良久，笑声戛然而止，他抬起手指虚掩了下上嘴唇，“抱歉，只要一想到，曾有那么一刻，勾吴也曾让圣殿，让大巫师忌惮，我就忍不住激动。”
巫姑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历代勾吴国君，制造那些黑甲士兵，是为了对付大巫师？”
吴君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哼。”
一直未开口的四娘突然冷哼了一声，“无聊。”
说完，转身便走。
即便周凝青史留名又如何？他终究已经死了。她居然还想着听这个疯子说一声对不起？当真无聊。
至于吴君，他图谋的是什么？她不关心。
而且，为了家国或人族也好，为了权势也罢，终究是失败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吴君似乎愤怒了，扑向牢门，却被封印反弹了回去，摔倒在地，撞翻了桌椅，“你们以为一起都结束了吗？我告诉你们，勾吴还没有失败！勾吴建国近三千年，平均每年制造的黑甲士兵至少有一千名，你们算一算，至今一共有多少？”
他趴在地上呵呵的笑了两声，“是三百万！三百万的黑甲士兵，刀枪不入，邪魔不侵，长生不死！他们不在勾吴，他们分散在大陆各地，燕照、罗渊、南疆、中州……呵呵，很快、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勾吴当年之所以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九玄珠，因为九玄珠中的天一遁甲阵，也因为那些普通人的灵魂！呵呵，所有人都会知道，燕照国君和罗渊国君手中有这么一支百万大军，所有人都会知道，知道九玄珠已经不在勾吴了……很快、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
巫姑一惊，转头看向出口的方向——
四娘已经离开了，而此刻，那里正站着另一个女子，一个紫衣女子，眼神冰冷如霜，容颜却是绝美如画。
吴君躺在地牢的地上，仰头，闭眼，大笑，“得九玄珠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