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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再无饮用之意,戏子倒是不以为然,端到唇边自饮。悠闲的话语淡淡吐出:“以后别再叫我庄主。你跟飞翼一样叫我戏子吧。”

看着他享受美酒的闲适表情,淡云步显得意兴阑栅。他扭头,把目光转向幽深的丛林,不语。即便翻阅了苦无庄大半卷宗,能找到的血联盟信息也只是寥寥数笔。他承认,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只要一想到飞翼还在血联盟受苦,他的心就纠结的疼。对月饮酒,他实在做不到戏子那般慵懒惬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戏子魅惑的嗓音又在耳畔响起,这一次多了一丝不加修饰的认真:“别着急,天亮之前,黑骑会把我安插的人带来。稍安毋躁。”

勾唇轻笑,戏子优雅起身,慢条斯理的在一旁藤椅上躺下,头枕着双臂,竟懒得盖上锦裘,闭眼,似乎就打算在这儿过夜。

夜凉如水,单薄的领口随意敞开着,冷风直灌胸膛,可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淡云步默默注视,却不想袖手旁观。起身动作轻盈的替他盖上锦裘,淡淡瞥过他安详的睡颜,心中莫名的亲切感愈加浓烈。极为熟悉的感觉令他动容,难道……

静寂的夜色下,白雾飘渺,氤氲成烟。挺秀的身影直立亭下,悠扬婉转的箫声缓缓荡漾……

戏子果然没有食言,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黑骑便孤身前来禀报,那个藏匿在血联盟将近一年的卧底终于带来了。

戏子睁开惺忪的睡眼,懒懒伸了个腰,显得意犹未尽。意外的发现盖在身上的锦裘,戏子一怔,不由自主的望向对面的石桌,淡云步依旧淡漠的脸上浮现一抹莞尔。

恍然失笑,戏子想起昨晚那阵箫声,原来不是梦。

潇洒起身,戏子走出凉亭,扶起依然单膝跪地的黑袍男子,回头笑睇淡云步,可比拟天地的尊贵让人眼前蓦地大亮:“走吧,可别让我的贵客久等了。”

天光大亮,豪华又不失庄严的大厅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笔直而立,对着主椅上男人恭敬行揖,清朗的声音不卑不亢:“莫不弃拜见庄主。”

主座上的男人眯眼灿笑,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站在戏子身畔的淡云步好奇的将那人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楞角柔和,不失为清俊美男。

“一路周车劳顿,莫兄辛苦了,坐吧。”戏子扬手召来侍女奉茶,谈笑风生般侃侃道来,“想必黑骑应该向你如实道明。那么言归正传,虽然我们三年契约尚未到期,但是血联盟提前行动却是令我始料未及。所以,莫不弃,我们交易结束。”

听到意料之外的指示,莫不弃显然一愣,心中不由暗喜,原以为把他找来是要安排新的任务,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功成身退。他想起记忆中温婉恬静的她,微微咏起如水的微笑。

“那么,庄主答应不弃的事……”他略有迟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戏子似笑非笑,却没有丝毫含糊他的意思,“放心,我无情承诺过的事绝对会办到。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你有足够的能力和财力去连家堡提亲。黑骑会给你一枚令牌,你把它交给连老头子,他绝不敢拒婚,而且会如约将宝贝孙女嫁给你。”薄唇勾起一抹邪妄的笑痕,胸有成竹之色溢于言表。

清秀眉眼立刻染上激动的亢喜,莫不弃仿佛变了个人,全身上下意气风发。他再次恭敬的行揖:“多谢庄主。”

微微举手示意,戏子突然敛了笑容:“先别急着谢。有件事情还得由你代劳。”

晌午的日光明媚绚烂,空气中除了花草的芳香,更有美味佳肴清香扑鼻。如蔓带萦回的廊腰处,上等楠木桌上摆了数十道山珍海味,道道精烹细调,浓浓香气直教人垂涎欲滴。

淡云步漠然看着对面优雅用膳的男人,眉目清秀,面庞白净清爽,一身白色儒衫弱不禁风,怎么看都像个江南文弱书生。头未抬,那张酷似莫不弃的脸浮现淡雅莞尔,慢慢饮尽杯中明露,立即有侍女上前恭敬续酒。

薄唇轻抿一口,他笑睇眼前男子,好意提醒:“别这样看着我,淡云步。你这种眼神就像盯着一只稀有怪物。”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他慷慨的为他夹了块鱼肉,笑的揶揄,“这两天废寝忘食的,你倒是顶的住。可别忘了,你是人,可不是神哦!快吃吧!吃完,好上路。”

话音刚落,淡云步脸色一冷,可一看到对面男子嘻笑的嘴脸,莫名的觉得好笑。

“呀!瞧我,尽说些不吉利的话!”邪邪一笑,他不由端正了坐姿,一本正经的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大战之前最好吃饱喝足睡香,这样才能精力充沛,奋勇杀敌。你说对不对?”

他一脸笑眯眯,笑容就像阳光般和煦温暖,令淡云步恍惚产生错觉,仿佛莫不弃的形象才是真实的他。到底是因为他擅于演戏还是勤于伪装?一个时辰前,他还是那个邪魅慵懒的戏子,高贵无与伦比,即便是利锥钻刻掌心的尖锐刺痛,也无法撼动他丝毫。

他的易容术极为高超,却执意不肯鱼目混珠,非得让莫不弃为他刻上标记,血联盟成员的特殊符号,用以识别他们的身份。因为是手的部位,不易作假,所以他不敢冒险,只能承受这锥骨之痛。

不消片刻,依然还能静坐于此谈笑用膳。

“你要怎么做?”虽然心里已经猜到八九分,可淡云步还是想听他亲口说明。

戏子轻挑眉,不答反问:“我是莫不弃,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并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笑言,“莫不弃这个人虽然够细心谨慎,但是武功不济,头脑也不够灵活。为了勘察血联盟的地形费了不少功夫,还好他足够小心没有让他们盟主发现异常。”

垂眸略有思忖,戏子的嗓音柔和,“飞翼到底杀了他的父母,虽然跟我立下契约在先,可要他毫无二心的救人怕是强人所难。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

对方的一惯沉默似乎已经令他习以为常,他不假思索继续道:“三年前,飞翼杀了他隐居山林的父母,当时他还是个跟飞翼年龄相仿的少年。他的父亲莫世顼曾是华山派的掌门,风间家族的灭门惨案他们夫妇涉足极深,可能因为悔恨当初的行为,他的父母没有传授他半点武功。也因此,让他亲眼目睹了那场嘶杀,确认了自己的软弱无能。此后他便发誓,定要杀了飞翼为父母报仇。只可惜他根本不是练武的料,报仇根本是痴人说梦。”

“其实一开始我就前后安排了三人企图混进血联盟,可最后都因为身份不明而拒之门外。找到莫不弃也只是因缘巧合。当时黑骑在外执行任务,偶遇到他携一少女深陷囫囵,黑骑救了他,少女却被追杀他们的人掳走。后来的一切,就尽在我的计划之中了。”

话落,才发觉菜已凉。他看着掌心处的烙痕,不禁失笑。“你相信吗?有些人真的可以为了爱而放弃仇恨。真不可思议。”

淡云步沉默,微微讶异于心底起伏的感觉,他竟然由衷的钦佩眼前的男人。为了飞翼,他未雨绸缪,处心积虑为她将来的道路做好铺垫。他惜她如掌中珍宝,表面无情冷漠,却不动声色处处为她着想。

他对她的感情一点都不比他少。可是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怎么会被斩柔轻易困住?让血联盟的人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她捉了去?如今,他还要有求于他。真是可笑。

优雅品酌美酒,戏子漫不经心笑了。其实淡云步的性子很像独孤,同样不喜多言。但有一点却是独孤没有的,他一时搞不清那种感觉。也许时间长了他会明白。

“还不快吃?要是让飞翼知道我竟然饿坏了她的五师兄,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玩味勾唇,戏子大笑,白净的脸庞浮现与清俊斯文极不相符的邪傲。

微勾唇,淡云步沉默。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却不由自主被戏子的笑声感染。也许他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一开始他就秘密盯上了血联盟这个不起眼的小帮会,然后试探性的安插了几个人,虽然被血联盟拒之门外,却也同时让戏子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所有得以加入血联盟的竟然都是和飞翼或多或少有些仇怨的人。于是,他又把视线转移到江湖中。

莫不弃是早期加入的一批死士,威望和信誉会相对高一些,戏子此番前往定然风雨无阻。再加上这一年莫不弃处心积虑搜获的情报以及暗中绘制的地形图,然后按计划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声东击西,再里应外合,要救出飞翼绝非难事。

淡云步眸中惊芒一闪,戏子韬光养晦不露锋芒,却步步为营招招制胜。只怕这次血联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半晌,他举杯示意,第一次坦诚心内感受:“谢谢你,戏子。”

高挑起眉,戏子一愣,薄唇随即弯起一道戏谑弧度,“淡云步,你比我想像中可爱多了,哈哈哈哈……”他狂肆大笑,丝毫不顾及自己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淡云步靠着椅背,学着他的样子把玩着手里的象牙酒盏,状似悠闲道:“彼此彼此。”

昼夜漫长更替,每天契而不舍陪伴她的除了高窗外照射进来的几丈日光,便只有这一身的铁锁锒铛了。

将近一个月的禁锢加上体内不时发作的剧毒,几乎要把她所有的意志消磨怠尽。但是在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颓丧,她知道仅靠一己之力,要想逃离这座牢窟根本就是个幻想。如果农历十月十五便是她的死期,那么她只有听天由命。她是风间飞翼,手上沾染的都是江湖败类家族仇人的鲜血,她不后悔。即使死无葬身之地她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她在等,等十月十五的到来,她要亲眼看看,那些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的家伙要怎样把她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送上断头台。飞翼不禁轻蔑冷笑,那将是一场多么隆重的死亡仪式,在万千臣民的仰视中涅磐重生,何等快哉!

敏锐的眸光一闪,飞翼一惊,有人来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人来给她送饭,一天一次,显然他们不想让她轻易死去,但也不想让她好过。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飞翼侧耳倾听,脚步杂沓,至少有十来个。

眼底寒芒骤闪,难道他们要提前行动吗?飞翼动着脑筋。不会,英雄帖已发,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呢,她要是死了还有什么噱头?想必是有什么大人物莅临吧?被关到这里这么久,除了重重守卫她只见过一个送饭的,那个容貌丑陋的老妇虽然态度恶劣,但从她的口中还是能打听一些事来。

血联盟的盟主,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他终于要出现了吗?

果不其然,人还未到,邪煞的地狱之音已经幽幽传来:“丫头真不愧为风间家族的传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淡定自若。果然没丢那些老女人的脸。”

老女人?飞翼咬牙,手指不由紧攥成拳,满腔愤怒一触即发。南宫焰!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声音,邪冷可怖宛如地狱之火的男人。原来是他!

飞翼席地盘腿而坐,身上的白衣已经污浊不堪,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独有的气质。努力压下心底攒动的怒火,飞翼气态平稳,冷冷看着来人。

触目即是火红的大氅,妖冶腥红刺痛双眼。“王爷过奖了,能让王爷如此劳师动众,飞翼真是受宠若惊。”即使铁链缠身,沦为阶下之囚,也不可失了风间族人的傲气。飞翼眸光清冷无波,这些日子虽然消磨了她不少意志,但也让她学会沉淀心内波澜。

南宫焰击掌,伴着冷冷谑笑,取下令人胆寒心惊的狰狞面具,充满煞气的魔眸直逼地上的女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狂野大笑。他挥手喝退了身后十来个随从,兴味十足的盯着脚下女子,“看来本王的形象已经深入到你的心里去了。很好,能够让风间族人记挂也是本王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