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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心中的郁闷化作力气,把手中的大锤当作武器,把师傅手中的小锤当作想象中的敌人,与其说赵志在打铁,不如说他是在发泄。亲人永别,前途渺茫,赵志的心中郁积了许许多多的痛苦。夜晚,他用竹笛长啸;白天,他用铁锤吼叫。

赵志非常庆幸自己当初心血来潮当了铁匠,一年中除了nong忙,大部分的日子只要对着师傅一个人就行了,而且上帝保佑,师傅还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他讲故事,师傅笑咪咪地听;他不说话,师傅静悄悄地抽他的水烟;他一锤一锤狠狠地砸下来,师傅就稳稳地掌住手中的小锤。

赵志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当铁匠而是天天和社员们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很可能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常常给大家讲一些不怎么GM的、甚至是封资修的故事而给自己招来横祸;也有可能是管住了自己的嘴却管不住自己的脸,不是成为大家议论的对象,就是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把大家都得罪了。

赵志在打铁,每一锤都稳、准、狠地砸在师傅手中的小锤上。每砸一锤,他就在心中默喊一声:“超人!”。在旁人和师傅听起来打铁的声音是“叮当、叮当、叮当”,而在赵志耳中却是“超人!超人!超人!”

一个瘦瘦的男青年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他知道,打铁不能中途停下来,因此一直不说话,只是站着看。终于,锤声停了。青年走进门,在他开口喊赵志的同时,赵志喊:“小鹏,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人是赵志的同学,他是来告诉赵志,据可靠消息,大学招生快要开始了,并要赵志和他一起去一趟GS。他说:“我们要争取一下,说不定就成了。”

听说是上大学的事,师傅高兴地说:“快去,快去,上学要紧,这些活,哪怕晚上我们俩开夜工,不要紧,快去。”

赵志非常踌躇,他说:“你去吧,小鹏,要不,让阿光陪你去,我真的不能让师傅开夜工,这几把左手镰刀是GS书记家的亲戚定的,我们要快快打出来,不能拖。”

小鹏说:“现在是冬天,又不用镰刀,急什么?”

赵志朝师傅看了一眼,意思是让他帮自己说话。他估计小鹏还不知道他父亲出事了,不然,也不会来喊他去GS。但他不想明说,他是个骄傲的人,他害怕别人的同情,倒不是害怕鄙视。

师傅其实已经猜到赵志的意思,但他的想法是:万事都有例外,万一去一趟GS有点用呢,所以,不接赵志的碴,而是说:“是的,冬天,不急着用,你去吧。”

赵志坚持说:“阿光在,今天好象是挑土,就在东面不远,我去帮你喊他。”

小鹏说:“要不,喊他一起去,你一定得去,你去好,我们都不如你会说话。”

人的世界是复杂的,有时候,人不得不为了别人而做一些违心的事,做了,还得感谢人家的一片好心。有时候,人以为是在做好事,其实却是伤害了人家还沾沾自喜。赵志没法,只得带小鹏去喊阿光。

正在挑土的阿光见到赵志和小鹏,非常意外,惊讶地问:“找我?有事?”

小鹏说明事情的原委,阿光喜出望外,扔下竹簸箕就跟两人走。

三人一起朝GS走去。

一路上,阿光一迭连声地谢小鹏,小鹏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

三人行,两种心情。小鹏和阿光是充满期待和兴奋,赵志是无可奈何,舍命陪君子。

因为好久不见,一路上,脚忙着,嘴也没闲着,免不了讲些你们队的分红啦,我们生产队长的腔调啦,还有自留地里今年种了些什么啦等等家长里短的琐碎事。赵志什么也不想说,他当听众。说着说着,说了饮食,又说男女,讲到了ZQ的恋爱、婚姻。小鹏说:“我们五队有个女ZQ真傻,为了队长给她分配轻活,嫁给了队长的热水瓶弟弟,你们没见过,那人真叫一个矮啊,比热水瓶高不了多少,就一个麦个子的高度。因为矮,头就显得特别大,整个一怪物。”

阿光说:“头脑发热吧她,那她后悔了没有?闹不闹离婚?”

小鹏说:“小孩子都有了,闹离婚!现在还没听说,以后的事就不好说了。”

阿光说:“她怎么那么傻,以为我们真的只能扎根nong村了?急着结婚。形势是在变化的,要是我们上大学去了。她不后悔得撞墙才怪!”

两人摇头叹息,在同情那个女ZQ的同时,有了一种类似于先见之明的自豪感和海阔天空的幸福感。

赵志一声不响。好在同学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这种沉思默想的哲学家模样,也不以为怪。

人多就是不一样,脚还没觉得累,GS镇上的古石桥就已是遥遥在望了。

一个矮矮胖胖的GSGB接待了他们,小鹏用眼色暗示赵志,让他说话。

赵志这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说:“我们是插队ZQ,我们想上大学,学到更多的GM知识,将来更好地参加社会主义新nong村的建设,更好地为贫下中nong服务。”说完对两位同学说:“你们补充。”

小鹏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阿光说:“对呀,我也是。”

那GB说:“是有招收工nong民大学生这么个事情,不过,你们可能没有搞清楚,不是我们由GS指名的,是小队提名,DD推荐,最后我们GS审批,然后上报县里。哪怕你们是GSGM委员会主任的亲戚,我们也是无权指定让小队提名、DD推荐的,不知你们听明白了没有。”说完笑咪咪地看着他们。

其实,在来之前,赵志已经想到了这么个结果,但是,不好拂了远道来请他出面的同学的情面。这时,赵志就说:“我们主要是想问问有关大学招生的文件什么时候下达到DD、小队?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准备?”

GB说:“文件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会下达的。你们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好好劳动,虚心接受贫下中nong再教育,等待贫下中nong的推荐就好了。我们伟大领袖MZX他老人家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好不好好劳动,虚不虚心接受贫下中nong的再教育,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对了,你们是红五类子弟吗?”

小鹏和阿光点头,赵志不动。

GB看了他们一眼说:“就算不是红五类子弟,也不要紧,党的政策是给出路的政策,只要好好劳动,真正把脚跟移到贫下中nong这边来,把屁股坐在贫下中nong一条板凳上,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样的人,同样是可以招工进厂、招生上大学的么。”

三人一起点头。赵志心里热呼呼的,感激地望了小鹏一眼。

谢过GB,出GS大院,踏上古石桥,三人分手,小鹏朝南,赵志和阿光往北。三人的脚步都比来的时候更有劲了。

赵志一回到铁匠铺,就高兴地把这趟去GS的收获告诉了师傅,师傅听了也很高兴,说:“我推荐你,你表现好不好,我最清楚,这是没有虚头的。真是的,你不够资格谁够资格?”

赵志笑说:“师傅,你这么夸自己的徒弟,人家会说你有私心。”

师傅说:“我是实事求是。对了,你乘中午吃饭时间快去老队长家一趟,听我的,去一趟好。先和队长通个气,让他给你提名,他说一句抵我一百句一千句。”

赵志说:“师傅,你都是为我好,我听你的,晚上一定去老队长家。现在,我要赶快去白玫家,告诉她GSGB的话,告诉她象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上大学的。让她先高兴高兴。”

师傅说:“去吧。”赵志刚要出门,师傅又说:“先吃点东西再走。”说着,从铁匠炉里扒出两个山竽来,说:“吃一点,走路有劲。”

赵志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烤山竽,一边望着笑咪咪地捧着水烟筒的师傅,感激的暖意再一次一圈一圈地在头脑里漾开。

赵志又奔跑在去白玫家的路上了,一边想象着白玫见到他的反映。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那天白玫为什么会因为他一次轻微的醉酒而那么生气。但是,他已经不害怕了。他想:白玫不可能到现在还在生气吧,不要紧,就算她现在还在生气,听到上学有望,肯定就会忘了生我的气了。

果然,正在吃饭的白玫见到赵志,第一句话就是:“你来了,正好,我今天烧了菜饭,你爱吃的。”说着就要帮他盛饭,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好象已经忘了那天硬把他推出门去的事情。

奶奶见到赵志非常高兴,赵志喊奶奶是一声,她的答应却是一迭连声的“嗳嗳嗳。”还把她的一小碗搁在饭锅里反复蒸了有半个多月,已经半碗都是半透明的油的红烧肉端到赵志面前,非要他吃。

赵志连声声明自己已经吃过了,可是,祖孙两人却不听,奶奶还说:“就算吃了,走了三里路,也该饿了。”白玫则说:“怎么,嫌我烧的菜饭不好吃啊?”赵志只得坐下,吃菜饭,吃奶奶硬搛给他的已经缩得很小很小,只有瘦肉没了肥肉的红烧肉。

他一边吃,一边就把来意说了,他说得急急的、响响的、高高兴兴的,他边嚼边说,和平时的吃相几乎是两个人。最后,他说:“白玫,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呢?你是一个好社员,我知道。我也是,我师傅都说了。我们都属于那个GSGB说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对不对?”

白玫的反映却是淡淡的,她说:“是的。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白玫的笑容也是淡淡的,声音是平平的,扁扁的,没有热度的。

赵志有点不解,有点扫兴,这不象他认识的白玫呀。一向,白玫爱说爱笑,一点小兴奋就乐半天。赵志还发觉,白玫比上次他送蟹来时瘦了些,也苍白了些,就连她的笑也是苍白的。为什么?不好问,毕竟不是亲妹妹。他关心她,但是,得不露痕迹,免得适得其反。想到这里,赵志的眉头微皱。

“你怎么了?是不是刚跑完急路就吃东西,胃不舒服呀?”白玫发觉赵志不自在的样子,忙关心地问他。

赵志见问,趁机说:“我没有不舒服,倒是你,快又变回豆芽菜了,怎么回事?”

到底是女孩子,坚强的白玫听不得关心的话,特别是出自一个男青年的嘴巴里的关心,她的眼睛泛红了,赶紧笑,说:“什么呀,我越来越强壮了,天天出工。”

奶奶在旁插嘴说:“是的,天天出工,晚上还要搓绳子换工分,快成小财迷了,说她也不听,赵志,你劝劝她。”

凡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个不奇怪的理由,赵志懂。问题是这个理由是什么?

白玫家境不错,赵志隐约知道。为了区区几大毛一天的工分挑灯夜战?不至于;前些时候,她已经知道上不了大学了,所以,拼命出工是为了在档案上博个好的评语,这个理由不成立。那么是什么理由让白玫如此拼命呢?看来,白玫和自己一样,是想用身体的疲劳来忘掉心灵的折磨吧。对了,一定是这样。可怜的女孩!怜惜之情在赵志的心头涌起,在他的眼睛里流露。

白玫受不了了,她大声说:“别信奶奶,我只是偶而搓搓绳子,那是和水莲她们打赌谁搓绳子又好又快,赌着玩的,哪是为了工分啊。”

看白玫一张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赵志虽然不信她说的,但为了不让白玫最讨厌的眼泪流出来,便也帮着她对奶奶说:“奶奶,我相信,白玫一向好胜,她为了赢她们,是一定会拼命的。白玫,加油!争取赢她们。”

奶奶摇摇头,不吱声了。

白玫要去水桥洗碗,赵志赶忙帮她拿着丝瓜筋,两人相跟着去水桥。

赵志抢着洗碗,不吱声,他在等白玫讲话。可是,直到把几只碗全洗好,筷子也洗干净了,白玫还是不说话。赵志只得开口说:“白玫,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白玫说:“你想讲就讲吧,免得梗在喉咙里难受。”

赵志说:“有一个人,钞票很多,日日猛吃,夜夜狂饮。这天,他死了。他在阎罗殿大声喊冤,说,‘我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这么早就让我死了?’阎王说:‘一个人在世间吃多少东西是命定的,只因为你在这些年里把你本来应该吃八十年的东西全部吃完了,所以,你就只能来这里了。’”

白玫说:“这叫什么故事?咦,你不是信上帝的吗?怎么讲起阎罗王来了?”

赵志说:“人说病急乱投医,我是情急胡咧咧。你不喜欢听,我再讲一个。还有一个人,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可是,他也年纪轻轻就见阎王了,他大声喊冤,说‘我吃素念佛,当牛作马,敬老爱幼,与世无争,为什么不让我活得长长久久的?’阎王说‘每个人一世要干多少活是命定的,你既然把一百年的活儿在这些年都干完了,本王是公平的,不会让你在世间受苦,多干额外的活儿的。’这人后悔得要死,可是,他已经死了,不能再死一次。”

白玫终于笑了,说:“走吧,奶奶该害怕我们都被落水鬼拖去了。你这个故事有点意思。这阎王的话听起来挺公平似的。可是啊,我奶奶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看来,阎王还是不懂人的心。”

赵志说:“白玫,白玫,你还笑!你是真的没有听懂,还是假的听不懂呢?”

白玫说:“我笨,听不懂。”

听白玫的声音里有泪光,赵志停住了脚步,说:“阎王不懂人的心不要紧,只要你懂我的心就行了。听我一句话,不要那么拼命累自己,好吗?”

白玫也停住了脚步,声音哽哽地说:“嗯。”

面对赵志关切的眼神,想到赵志挖空心思编故事让她注意身体,白玫不是不感动的,她差点就要说出实话来。要不是上次赵志醉后吐出“秋贞”这两个字,白玫真的会把爸爸出事、舅舅倒霉、因此家里出现经济危机而导致她拼命挣工分的原因统统讲出来。可是,在听到赵志嘴巴里说出一个女性的名字以后,白玫想了很多很多。她想,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秋贞这个人无异对于赵志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既然我不是赵志最重要的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把最私密的家事说给他听。

想是这么想,可是,面对赵志的关心,白玫还是无法平静。她使劲咬嘴唇,把嘴唇都咬得发白,拼命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抢过赵志手里的碗,快步朝屋里走去。

赵志不笨,他隐隐觉得白玫有点反常。他想,我对上大学有多少期盼,白玫就有多少期盼,可是,听了这么鼓舞人心的消息之后,她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是多么奇怪和不正常的事啊。但是,他不问。略略坐了一会儿就说:“我回去了。”

白玫说:“嗯,慢慢走。谢谢你专程走这么多路来告诉我。”

赵志又一次惊觉了白玫客气的疏远,他暗暗摇头。

赵志走了,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望着赵志远去的背影,白玫心里象是空了一块。同时也觉得很对不起他,他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一个不错的新消息,可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想装高兴也装不出来。因为,她明白,尽管她劳动态度很好,但是,生产队长绝不可能提名让她上什么大学。想想机械厂的事情就知道了,连一个区区社办工厂都不想让她去,何况是上大学?那么,赵志能上大学吗?但愿他的生产队长不象白小新,但愿吧。也因为这个原因,白玫就更加不愿意把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苦处讲给他听。白玫虽然非常喜欢赵志这个干哥哥,但是,她真心的希望赵志能如愿以偿地去上清华、北大,去实现他远大的理想。为此,她情愿永远见不到赵志,希望赵志对她这个干妹妹了无牵挂地离开,只要他好。

下午,白玫生产队又是挖土填河。

把小河两岸的泥土削下来,填平小河,使它成为一块终年不干的水稻田,这是全GS乃至全县增加nong田的新方法。听奶奶说,这样一来,想去哪儿就不敢贸然划条小船就出去了。之前,走亲戚、上镇如果不想走路,只要划上一条小船,就畅通无阻了。

每到冬天,社员们就几乎天天跟竹扁担竹簸箕打交道。整修灌溉蕖要挖土、挑土,开河要挖土、挑土,填河也是。白玫插队的第一年冬天,她挑了一天土,肩膀痛,就老是摸。结果,第二天,肩膀肿起来了。第三天,肩膀就烂了。她跟队长娘子一说,队长娘子就要求他男人让白玫去跟一群老人到仓库里去拣棉花、选稻种、麦种、黄豆种。队长娘子是这样说的:“小姑姑,小新说了,和老人一起干,工分减半。不过,你家不缺钱,我知道。”白玫高兴得直谢她。之后的冬天,白玫就常去仓库和老人作伴。她喜欢听老人讲古,这是活儿轻松之外又一个让她开心的原因。

今年,白玫坚持不去仓库了,她咬牙和大家一起挑土,把社员们弄得都说想不通,不知她图的是什么。好几次,水莲想问出个所以然来,都被白玫搪塞过去。

白玫咬紧牙关,象个机械人一样地动作着,也不参与人家的说笑,她要节约每一丝力气。

快收工时,有人指着河对岸说:“那个人真奇怪,站了好久了。”;有的说:“好象看到过这个小伙子。”有的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人谁呀?”哑巴看见了,就朝白玫“啊巴、啊巴”地叫喊,还过来扯她袖子,白玫正在挖土,这才抬头顺哑巴指着的对岸一看,不禁一愣,那个人不是赵志又是谁。

有时候,过度的关心会给人带来负担。当白玫发现对岸那个站在那里的人竟是中午已经来过的赵志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象是平淡的电影片子中终于出来了一个有看头的人物,社员们兴奋了。于是,所有的人都看看白玫,再看看赵志,看看赵志,再看看白玫。他们的脑袋转来转去,忙极了。旁边的胖婶问白玫:“那个人是谁?他来找你的?”

白玫说:“ZQ。民爱的。”说完,挑起一担挖好的土就往倒土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