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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了目的地,因为门前免费泊车处已经被占满,我先在对面马路道边把车停好,并做好准备随时出门应对盘查违停的交警。巴特尔正站在门口迎接我——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巴特尔刮净了脸上蓄满的浓密胡须,理了个清爽的短发,终日不见天日的白净正脸令人无法相信他是那个曾经以牧民出身牧羊为生而骄傲的蒙古汉子;脱下了在小城里那套即便穿破了仍然罕见离身的深色蒙古长袍,换上了崭新光洁的白衬衫休闲裤,一副坐惯了办公室的小官吏模样,若不是他健硕结实的身材,根本无法想象几个月前他还骑着骏马自由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巴特尔。

“怎么,认不出来了?”巴特尔看出了我的震惊,调笑道。干净的脸上不再有豪放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得体做作的微笑——不应出现在他身上的表情……

我摇了摇头。“认不出来了——我认识的巴特尔不会冲着我假笑。”

巴特尔一愣,瞪着我瞧了足足十秒钟,再度绽放笑容,好像要咬人一样的开怀大笑——熟悉的爽朗笑声从这个打扮的好像领导跟班秘书的男人嘴里发出,这异样的反常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不过我很开心。

“看来在你们面前,我还是绷不住啊——两句话就破功了!早知道就不装了,像个傻子似的!”熟悉的直言快语,虽然外表变了,内心还是曾经的蒙古汉子。

“怎么?还有别人这么说你了?”

“小心、老秦——你们这帮了解我原来什么样的人见到我第一句话都是嘲笑我现在的样子!”

“那刘叔、张姨他们呢?他们怎么说?”

“这个……”巴特尔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光是嘴不饶人的刘叔一个,就够我们这些小辈受得了。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打扮自己,除了老婆的唠叨之外,还有工作上的原因。进城后,苦于没有太多工作经验,年龄也不小,也不认识什么人,巴特尔一开始只能到工地里干些体力活,挣不到什么钱。后来还是靠老丈人帮助,在一家本地亲戚家开的的工厂里找到工作,再加上他本身学历不低(大专毕业,正在进修函授本科学历),没在下面干几天活,就转到了办公室里。——尽管本人还是觉得在厂房里干活更自在痛快,但是面对每次听到自己微薄的工资直皱眉头的老婆还有家里急需用钱补课的孩子,巴特尔还是妥协了。毕竟离开长大的草原进程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虽然还想和久别重逢的巴特尔聊几句,但是其他人都已经在饭店里等我们了,最为全场(应该)辈分最小的我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等着,便在巴特尔的引导下,连忙上楼,来到了饭店二楼的包间。可能是门板太厚、隔壁太吵闹,我们这个包间内阒无生息,静若死灰,仿佛里面没有人一般。我回头,不安地看着巴特尔。

“没错,就是这儿。”

我动摇了。无法想象每次聚餐时都热闹非凡,甚至有些扰民的小城的大家,居然如此安静的像到了婆婆家的受气小媳妇一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再度怀疑地眨眨眼,巴特尔仍然确认地点着头。我也不好再犹豫了——我们两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已经导致走廊水泄不通,引起服务员的抱怨了——一咬牙,转动满是划痕的掉漆圆形门把手,推门而入。刚准备出声礼貌的先向长辈问好,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十人座的中型包间内,只做了四个人,分成了两伙。像大多数聚会一样,每个人都只与熟悉的人坐在一起,零零散散随意落座的众人,各自坐在那里,头也不抬,只是玩手机。本意是维系感情,熟络他人的聚会,如今只是一具空壳。

“巴特尔,刘叔他们呢?”用不着费劲挨个检查,屋内明显少了许多人。

“……”巴特尔低下了头,徒有其表的光鲜外貌并不能替他开脱。

我心里挂念起那对小情侣了:不知他们会不会被雨浇到,带没带伞——最好是男孩带伞,还不熟练的两人羞涩的同打一把伞,但是因为担忧外人的眼光,羞红脸的两人不好意思贴得太紧,只好由相对高一些的男孩持伞,害羞的女孩低着头若即若离的跟在一旁。突然间雨势变大,为了不让女孩淋湿,男孩主动将大半个身子漏在伞外;不忍心的女孩不再矜持,主动挽着男孩的手,温暖的身子贴近,感受着对方的呼吸与心跳。伞下的两个人,忘记了外面的狂风骤雨,眼中只有对方的音容笑貌。他们亲亲密密靠在一起,缓缓走在甜蜜的大街上,向着美好的未来……

“这人有毛病,咱们离他远点……”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即使被风吹雨打也不愿站在张嘴傻笑的我身边……

凉亭后面,公园外的写字楼,传来了孩子们的读书声,里面聚集着差不多十几家以各种名义兴办的补习班。其中尤以学龄前儿童的教育为主:以钢琴、舞蹈为首的艺术类特长班,书法、英语、珠脑算等文化辅导班,跆拳道、篮球足球一类的运动培训班。这些还算比较正常的,其中还有一些最让我将信将疑听起来玄之又玄的补习班,比如某某第一次听说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国外专家开发的记忆力培训班——我老家一堆望子成龙的远房表姐一家就为家里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外甥报名参加了这个培训班,学费比一般的补习班要高将近一半,还经常制定许多教材和辅助工具(书籍、播放器等等)卖给学生家长,表姐夫妻俩因此钱花了不老少。补习期间好像很有成效的样子:孩子的记忆力似乎真有了提升,而且还在班里阅读了许多本名着。然而课程结束了不到一个礼拜,孩子又恢复了平时一看书就困的注意力不集中,把老师刚教完的课程原封不动又还回去的常态。一问孩子才知道,每天在补习班里基本上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准备活动——听播放器中类似催眠一样的心理暗示和指示做着类似眼保健操的活动,还要盯着“教科书”首页里,一整张白纸中央圆珠笔尖大小的黑点看上几分钟,直到眼中的黑点变大。之后就是常规的读书环节,按照年龄分配给学生不同的名着读本,为了“锻炼注意力”、“检验记忆力”,要求必须学生不得出声(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而且按照阅读的速度,给班里所有人进行排名,虽然其后有一个联想记忆画图描述作品信息的考试也纳入了排名的评分标准之中,但就像牛肉面里的牛肉一样只占极少的部分,基本动摇不了前期阅读速度的名词,这些和我家小外甥一样争强好胜的独生子女儿童们——平时跑个步都要争第一名,逼急了连“我第零”都冒出来了——本来就不爱看也看不懂晦涩难懂的文学名着,从小就没人重视语文学习,拿来阅读资料,老师计时开始后,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举手报告“看完了!”按照书名随便遍个故事梗概,即使扣分,也能名列前茅……

站在凉亭中,我第一次在外面而不是教室内体会到了什么才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学生时代就多愁善感的我每次都身在教室心在外,即使坐在课堂上座椅里,多次受到班主任老师的警告,却仍然忍不住眺望窗外烟雨世界带来的朦胧美感,仿佛置身画中的江南水乡,驾一叶扁舟,行游于湖泊之上,雨势渐小,绵绵如风起柳絮,我独坐船头,脱下蓑衣笠帽,仰观山河壮丽,俯察游鱼细石,顺风漂流,即兴赋诗,岂不美哉!

猛然间惊觉,耳边厢听得从写字楼内小主持人培训班内传来熟悉的课文《诗经》中《国风·秦风·蒹葭》吟诵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本来还为有人尊重传统文化而欣慰的我,越听越皱眉。作为传颂千古的经典诗篇,《蒹葭》述说的是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求之不得的惆怅,而小女孩铿锵有力、抑扬顿挫的朗诵声音,虽嘹亮悦耳,却完全不符合诗中所描绘的场景表达的感情。不如换一首同为《秦风》的《无衣》,虽然不能强求达到金铁皆鸣、慷慨澎湃的英雄气概,但是小女孩字正腔圆、起伏跌宕的语气确实更适合这一类题材。我并不是在吹毛求疵,其实作为过来人的我心里清楚,要求这么小的孩子理解许多成年人都未必清楚的古老诗篇的内涵,确实是强人所难——就像旧时私塾里成天跟着先生朗诵“之乎者也”的幼童一样,只是在有样学样。

我真正看不惯的是这些孩子的家长和无良的教育机构,囿于现实,现在的家长们都对文学类科目的学习抱有极大的成见,简单说就是觉得“没有用!”,在他们眼中,语文的学习教育就是个笑话,如果不是为了应付升学考试,宁可让孩子将重心转移到英语、数学等科目上,待到高中分文理班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甩掉这课凑数的科目,专心于未来更有发展的理科或外国语种的学习——毕竟即便是文学系毕业将来找工作也基本上没人能找到对向的职位。之所以让孩子参加这个补习班,也是为了锻炼孩子的胆量和口才,与文学无关,教育机构也不在意学生文学素养的养成——这已是大势所趋,况且名目上也叫做小主持人培训班——虽然选择了许多传世佳作作为教材供学生练习,但是只注重音调语气气息等口齿方面的训练,将这些倾注了千百年来人类智慧和感情的结晶当成和疏通厕所的皮搋子一样的肆意使用的工具,根本不在乎其内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毫无尊重敬畏之心,虽然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提升孩子的自信,培养他们在众人面前说话的能力——也的确有一定的成效——但是这种暴殄天物的亵渎行为,属实不值得提倡推广。既然已经用到了“传说中的厨具”,得到了最稀有的食材,你却执意要吃生的,也着实浪费。

当听到另一位少年仿佛在开学典礼上照着班主任代笔的演讲稿带领全校学生做出保证接下来一学期认真学习的起誓一般掷地有声、义正严词地朗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我是在憋不住笑意,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脑海中出现了终结者T-800单膝跪地向容嬷嬷求婚这样滑稽的画面。然而就像看电影的时候只有自己听懂了台词中的“梗”一般,凉亭内避雨的其他十几号人都没有对此做出反应,反而躲我躲得更远了。——不知道那对小情侣怎么样了,我打赌即便两人的语文水平和大多数学生一样不堪,读到《关雎》的时候也会瞬间理解含义,对视而笑,齐声朗诵中充满了柔情蜜意。

虽然雨还没有完全停,但是已经减弱了一大半的气势,霏霏细雨顶多打湿外衣襟,根本不算什么事,我也很喜欢雨中漫步的感受,熙来攘往的人群没有了平日里观察评估他人给自己找寻安慰与自信的无聊阴暗的心思,一门心思躲避雨水,这时候我才能真正放松精神,不必在意外人的目光,悠然享受自由和宁静。在其他人松了一口气的叹息中,我离开了凉亭。时间已经到了午间。

半路上,我正为该去哪里解决无法发愁时,连续接到了小影和小帆的电话。虽然有些意外,但我还是镇定心神,冷静地应对着。两人是来道歉的。原来学校突然提前了今年实习的时间,小影不得不暂停在图书馆的义工活动。姐妹两人都以为对方会通知我这个消息,就这么相住了。再加上实习期学业繁忙,处于不同年级、科系的她们没什么时间联系,都不知道这个结果。还是因为我中午没有如约到家里的饭店去吃饭才发现的……

已经不再纠结在这件事上面的我,虽然很感谢她们的关心,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感触。而且听着两个女孩特别是小影如泣如诉的道歉,心软的我更加小心,唯恐不经意间的发牢骚的玩笑话触动了少女脆弱的神经。反倒是我不停地安慰她们。但是心中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感同身受,更像客服人员程式化的搪塞应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心中描绘出姐妹花美好的形象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动,如同面对美术馆中风味镇馆之宝的完美艺术品,虽然还是会发现其中的美,却感觉如星辰般遥不可及,不切实际。

“你真的不过去吃饭吗?”

“不了。”

“好吧——”就在我以为结束了话题,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小帆低回婉转的声音。

“小胖哥——你是个真正的好人,我和妹妹都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我也是。希望你们姐妹两人能幸福生活下去。”

“谢谢,那——再见。”

“再见。”

记不清是我先按下红键还是小帆先挂掉的电话。我把淋湿了的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结束了和小帆小影姐妹最后一次联系。

我在公园附近随便找了个面馆,吃了碗加肉牛肉拉面——还是那可怜的薄如蝉翼的几小片牛肉,屋里挤满了来躲雨的人,乌烟瘴气,吵吵嚷嚷的。独坐在四人桌。等待上菜的时候,漫无目的地翻看手机,收回口袋。喝了口清淡的面汤,加入几大勺辣椒油,小半壶米醋,反正调料不要钱。把粘连成团的面条和酸辣呛人的浓汤全部喝净,把桌旁只剩下两张的纸巾盒抽干,擦掉脸上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液体,打了几个难受的饱嗝,离开了饭馆。下次不会再来了。

我回到图书馆,先在厕所里洗手池里洗洗脸,漱漱口。从储物柜里取出复习资料,坐电梯,上五楼。借书处坐着玩手机的是另一位年轻男管理员,除非有人呼唤,否则连头也不抬。准备好的说辞吞回了肚子里。我拿着书直接进了阅览室。午休时大多数人都还在外面吃饭,有很多空座。我找到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开始学习。虽然不多久,阅览室内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来来去去出现了不少人:大多是看不懂门口阅览室内不准大声喧哗、打扰其他读者的周末没什么事,顺带来免费开放又没有严格管理的图书馆消磨时间的人。但是我今天的状态非常好,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意旁人,一直在认真复习,直到管理员提醒即将闭馆,才从椅子上站起身。

十一月份的下午六点半,天色漆黑凝重。阴沉的夜,不见星月。在路上买了份卷饼,边走边吃。是一家新开的店,老板手法还不熟练,酱汁涂的太多,香肠烤糊了,鸡蛋还有些生,总之味道不太好,为了填饱肚子,我还是勉强咽了下去。路边小吃就不该在崭新的餐车里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