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望又试了几件，感觉自己累得不行，不是身体累，而是心累。
为了别人的心情做为难自己的事，怎么可能会不抗拒。
裴望感觉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穿过袖子的动作明明很简单，但抬起胳膊时仿佛重有万钧。
好讨厌啊。
就连自己都在和自己作对。
走出试衣间，裴望这次试的是一件和文惜墨外袍同样颜色的天青色直裾裙，外面披了件素雅的灰纱褙子，文惜墨这次眼前一亮，裴望知道他这是满意了，便走过去仰头看着他，哑声道：“我累了，就这一件吧。”
文惜墨点头，道：“将那些都包起来。”
裴望直接走出成衣店，不顾路人讶异的目光，抱着膝盖蹲在门口。
好累啊。
“小裴儿，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头顶传来文惜墨的声音，他将那些包好的新衣塞进芥子袋，追了出来，便看到这孩子像只蘑菇一样蹲在人家店门口。
可爱，像耍赖不肯走路的小孩子一样。
“没有。弟子很好。”裴望抬头，看见一只大手伸在她面前。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去拉那只手，自己站了起来，撇过头，避开文惜墨的视线，垂眸道：“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上手拉手败坏风俗，师尊还是多注意些好。”
“……好。”文惜墨怔怔地收回手，心中有些失落，勉强笑道：“走吧，没准路上还能见到小鱼他们。”
“弟子想回去了。”裴望摇摇头。
“这不是刚出来吗？”文惜墨愣住了。
裴望低下了头。
“你是本公子的侍卫，当然要时时守在本公子旁边，保证本公子的安全。”文惜墨见裴望情绪不太对劲，便试着说俏皮话逗裴望开心。
“……”裴望抬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师尊非要这样的话，那弟子遵命。”裴望叹了口气，道：“走吧，师尊还想去哪儿？”
目的达成，文惜墨却高兴不起来，看着裴望比往常更没有神采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心慌。
但裴望心里并没有说不想或是讨厌之类的话，文惜墨便将疑虑暂时搁置，继续往前走了。
只要这样下去，小裴儿一定能慢慢变好吧？变得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那样活泼爱笑，能说会闹，乖乖的……
刚才小裴儿就听了自己的话，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跑掉。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对吧？
这样想着，文惜墨忽然很想抓住裴望的手，就像刚遇见她时一样，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笨手笨脚，但眼睛亮亮的，说树上的梨花像自己，结果下一秒就因为不看路险些绊了一跤，于是自己只好拉住她那又细瘦又热的小手，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
但现在的裴望不会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裴望不知道文惜墨心里的伤感怀念，只觉得很累，累到无法对任何事做出反应。她只是一脸木然地跟着文惜墨走走停停，真的就像个木讷又敬业的侍卫，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只在文惜墨拿起小摊上的什么东西问她时才勉强看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然后说上一句“师尊决定就好。”
裴望这样，文惜墨也没了兴致。
“小裴儿，你不高兴吗？”文惜墨问。
“……”裴望不知如何回答，也懒得回答，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将抗拒表达得非常明确，看着她那副死样子还非要强迫，便是不将她的不悦当回事，即使直说不也没用。
【不高兴又怎么样，你们觉得我高兴就好。】
文惜墨很想问裴望为什么要如此抗拒这些放松心情的事，但他不敢。几年前问过一次，最后不欢而散，裴望在她那间小院子闭关了半年，不见任何人。
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文惜墨不想这么快就触她的霉头。
唉，天底下哪有做师父做得那样卑微的。
不过，孩子嘛，哄就哄了。
文惜墨自我安慰着，忽然见对面熟悉的四个身影，顿时像是见了救星，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对面也看见了他们，欢快地一边招手一边跑过来。
汇合时，鱼思遐故作惊讶道：“师尊不是不出来吗，怎么也上街了？还有师姐，打扮得好漂亮，像换了个人似的。”
裴望的回答是撇过头。
又不是她乐意的。
鱼思遐看出她状况不太好，便体贴地替她解围顺便刷好感度：“师姐看起来累坏了，天色也不早了，正好我们一道回去吧。”
文惜墨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冒进了，不禁有些沮丧。
鱼思遐拿胳膊肘顶司琅的腰，于是司琅配合道：“正好再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弟子有些想法。”
给足了台阶，文惜墨才点头：“嗯，回去罢。”
“师尊，弟子买了荒唐言新出的话本子，回去以后一起看！”鱼思遐向文惜墨展示手中的新书。
“咳，为师才不爱看这些。”文惜墨神情缓和了些，盯着新话本的眼神有些雀跃，嘴上却不承认，“你们安师叔才喜欢这种闲书。”
“哼哼，不知道之前是谁偷拿弟子放在桌上的闲书看得不亦乐乎。”鱼思遐无情地发出嘲笑。
“还有我的那本，师尊至今还没还呢。”李遇安笑嘻嘻地凑热闹。
“你还敢说，看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为师早就替你销毁了！”
“啊？？？那可是弟子好不容易搞到的珍藏版！”
裴望不知何时已经拖拖拉拉地走到队尾。走出他人的视线总算是让她轻松了些，她听着前面几人谈笑风生，只觉得自己果然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各种意义上的。
这样就好，不要注意到她，不要在意她，让她逐渐从他们的世界中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她这个人一样。
让她悄无声息地退场，不会有任何人觉察到，不会有任何人想起她。
不去辜负、亏欠别人，也不要被牵挂、被爱，一无所有地来，干干净净地走，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