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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回了皇宫复命,顺便将遇见苏盈袖的情况告知了皇上。

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是来寻皇后娘娘的,那决定还得由皇后娘娘做主。

见皇上没有因成王牵连苏盈袖的意思,李公公这才又出了宫门准备带苏盈袖去行宫。

看到宫门口候着一脸狼狈的苏盈袖,李公公递了块帕子过去。

“把脸擦擦吧,省得一会儿让皇后娘娘见了,又让娘娘多添记挂。”

苏盈袖谨慎接过,“多谢李公公。”

李公公应了,到了行宫,将苏盈袖求见的消息传了过去。

戚染染得知苏盈袖求见,想到没想就让将人带进来。

彩月在一旁面色犹豫地提醒,

“娘娘确定要见她?只怕她前来,多半是为了成王,若她为成王求情,奴婢怕娘娘为难。”

戚染染微微沉眸,轻叹一声,

“你说的我又怎会不知?可是她与宇文景谋反是不相关的,既然她拿定主意来见我,我自然是要见她的。”

李公公将人领进殿中,戚染染知道苏盈袖有话要私下说,让人先退下了。

见苏盈袖额头磕出的伤,戚染染满眼心疼,

“盈袖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

苏盈袖满眼含泪,紧紧握住戚染染的双手,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知道你为难,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染染,我想见他,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苏盈袖急切向她保证,“染染,我只见他一面而已,我不会生事,不会连累你。”

戚染染轻抿唇,抬手在苏盈袖额头上的伤口敷了些药,安抚,

“你别担心,你想见他,我来想办法。”

她能理解苏盈袖的心情。

真心这种东西一旦给出去,哪里是轻易能收得回的。

只是,宇文景向来心高气傲惯了,如今成为阶下囚,未必愿意再见盈袖。

戚染染唤来李公公,问,“宇文景被关在什么地方?”

有此一问,李公公下意识瞪了眼苏盈袖,知道一定这人撺掇的,但皇后娘娘的话不能不答,

“皇上有旨,成王收押在天牢。”

“那正好,你陪着去天牢一趟。”

一听说要去天牢,李公公小眼睛立起来,第一个不同意,

“娘娘您千金贵体,怎能去天牢!那等腌臜的地方,您实在不便前去,皇上要是知道奴才纵您去了天牢会怪罪奴才的。

娘娘,您何必为了一个罪人劳苦自己。”

戚染染:“我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劝,皇上若是怪罪,自然是我来承担。”

李公公长叹一口气,脸拉得老长。

得,皇后娘娘都开口了,他还能说什么。

郁闷地斜了苏盈袖一眼。

他后悔了,早知这么麻烦,他就不该将人带来到皇后娘娘面前。

话虽如此,李公公还是谴了人向皇上报个信。

皇后娘娘执意去天牢,事关成王,怎么也得让皇上知道不是。

一切打点好,坐上马车,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到了天牢。

守卫认识李公公,更知道戚染染的身份,见人来不敢阻拦。

踏入天牢,迎面而来的是阴森感。

这里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潮湿,晦暗,阳光丝毫透不进来,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阴暗。

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墙外艳阳高照,风光如许,墙内却阴风阵阵令人胆寒。

宇文景靠着冰冷的墙壁,四周阴森,他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寒意。

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等着最后的旨意。

听到了脚步声,但他没抬眼,亦没回头。

来的是谁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他的下场不过是个死,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都到了这一步,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想宇文宸杀了他之后就不要再牵连旁人。

透过墙上的小窗,能瞧出今日是个艳阳天。

他算了算日子,想她和嘉柔应该已经到云水村了吧。

这样就很好,只要她和嘉柔一切都好,他就可以无牵挂地走。

宇文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宇文景抬眼见到苏盈袖的一瞬,猛然起身,木然的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走了?谁让你回来的?”

苏盈袖在看到宇文景的那一瞬忍不住掉下泪来。

可看到他眼底的焦急又忍不住带上笑,她轻叹着,宛若从前一般,道,

“是啊,你派人将我送走,可我还是回来了。”

他一味的将她推开,甚至,一再恶语相向。

可在得知他真实意图后,她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宇文景视线停滞许久,细长的眼睛一眯,眼底的惊诧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警惕,视线紧盯住戚染染,愤恨到底,

“你们到底还想做什么!有什么冲我来,这算什么!”

李公公见宇文景剑拔弩张地叫嚣,警醒地挡在前面,

“您现在得认清自个儿的身份,真当咱们皇后娘娘愿意来这天牢,还不是有人巴巴地求皇后娘娘来的!”

宇文景眼睛充斥着愤懑,显然是不相信李公公的说辞。

苏盈袖压下情绪,转头,视线看向戚染染,祈求,

“我可以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儿吗?”

戚染染还没发话,李公公心中已经腹议,这可真是仗着皇后娘娘心性好,得寸进尺了。

苏盈袖祈求卑微恳切,戚染染不忍反驳。

天牢守卫森严,宇文景所在的又是重囚,除非手谕,否则连苍蝇都飞不进一只。

戚染染让人打开牢门,离开在外等候,给了他们相处的空间。

李公公怕皇后娘娘有闪失,小眼睛盯着,不敢错开一下,临走时给了小顺子一个眼神。

小顺子是跟着一起来的,他是李公公一手培养起来的,李公公一个眼神,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小顺子留下盯着天牢的情况。

人都走了,苏盈袖再次回到牢中,她双眸含泪,眸光却异常璀璨。

她温柔笑笑,伸手轻抚他的面庞,

“既然你能舍得下一切,又何必怕我回来?”

宇文景失笑,低眸的一瞬眼底闪过泪光。

他可以赌上一切。

但这一切不包括她的性命。

他退无可退,他无路可走,他不会再有明天,他又怎会让她留下来陪着他。

曾经他想过,若他能成事,他一定会接她回来,

否则,他宁可她走得远远的,不再回头。

从前,他竟不知,原来一个人,心有挂碍,会变得如此脆弱。

一旦有了牵挂,难免多了希冀与不舍。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宇文景闭眼逼退眼底的情绪,起身推她,

“你走,这不是你该留的地方。你快走,别留在这里。”

苏盈袖紧紧抱着他的手,不肯离开。

她想好了,无论何时,她都会跟他在一起,她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正在这时,一道踉跄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

原本是直冲着宇文景而去的,可苏盈袖眼角余光先扫到一抹刀刃寒光,身体下意识挡了过去。

于是,那把本来应该刺入宇文景心口的匕首,插进了苏盈袖的胸膛。

血迅速涌了出来,瞬间红了眼。

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反应过来时,苏盈袖的血喷涌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宇文景头脑发蒙,用了最大的力气,一脚踢开了小顺子,双手紧紧抱着苏盈袖托住她脆弱倒下了的身体,神色慌张,却怕让她更痛,只能小声呼唤苏盈袖的名字,

“盈袖,盈袖,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见苏盈袖呼吸渐弱,宇文景提声,朝外呐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宇文景捂着她的伤口,他想止住血,却有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

所有的强势在这一瞬分崩离析。

宇文景哽咽,“盈袖……盈袖……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回来!谁让你回来的!我不是让你走得远远的,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说了两不相干,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说到最后,彻底没了底气,“盈袖,你不可以有事,你一定不可以有事。”

小顺子心口被重重踢了一脚,倒在地上一直吐着鲜血。

在行宫的一年,他被磋磨得只剩了一把骨头,又为太后挡了剑,新伤旧伤叠在一块,整个人只剩了一口气。

小顺子浑身痛到麻痹,听到宇文景的歇斯底里,却是惨烈地朝着宇文景的方向展开了唇角,嘴上还在念念其次,

“没……没用的……”

匕首上他喂了毒,必死无疑。

为了今天的这一刻,他已经不知在脑海中演练了多少次。

日日夜夜,反反复复。

他活着的意义只是为这一瞬。

生怕一击不中,还做了双重准备。

他要为弟弟报仇,他立誓,一定要让成王付出代价。

为此,他可以忍受在行宫做最脏最累的活儿,他能够忍受奴才们的毒打,即便苟延残喘,他也要撑到能够为弟弟报仇的时候。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可以手刃仇人的机会。

只可惜让苏盈袖替宇文景挡过了这一刀。

不过,让宇文景尝受一次生命最重要的人死在面前的痛苦也不错。

人只有自己疼了,才能体会到旁人失去的痛苦。

凭什么宇文景因为出身高高在上,就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

他就是要让宇文景知道,再是微弱渺小的人,也会有奋起绝杀的一刻。

苏盈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朝着他笑了笑。

她眼睛只看他,尽管身体很痛很痛,但她不愿让自己流露痛苦的神情,她朝他笑着,音色细弱回答他的问题。

她说,“我后悔了,我,我不想走了,我想……陪着你,无论何时你都不会是一个人……”

曾经,她夜不能寐,挣扎良久。

她知道他有他决定做的事。

她已经让他为她放弃一次,她没有办法让他再放弃一次。

她说不出口,也不敢去赌她在他心中究竟占多少分量。

可她知道她是在意他的。

全心全意的在意。

哪怕明知道未来的茫然黯淡,她也愿意承受。

可是,她却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力量微弱,想来,这……应该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了。

宇文景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厌弃,盈袖,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有事,不要用这种方法惩罚我。”

宇文景看到伤口中涌出来大量的鲜血,失声大喊,

“御医!御医呢!快传御医!”

宇文景双眼空洞,嘴里念念有词,

“宇文宸,我不跟你争了!你听到没有!我不跟你争了!往后你圈禁也好,处死也好,都随你!快找御医,快要御医来,快救她。”

“又怎么了?”

李公公听到呐喊第一个走来,脸上挂着不耐烦,却在看到血色时噤了声。

看到倒在血泊的苏盈袖,又看了眼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小顺子,不知为了一时之间竟变成了如此。

戚染染被彩月搀扶着过来,就看到苏盈袖倒在血泊里,情绪翻腾上涌,眼前一黑,险些栽下去,她紧紧攥住彩月的手,

“快传御医,快救盈袖,快……”

得了旨意,侍卫上前将苏盈袖带出。

宇文景本想抱苏盈袖去寻太医,但被强制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盈袖被人带走。

戚染染握住苏盈袖一点点变凉的手,尽量多说话,想让对方恢复气力,

“盈袖,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有御医,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苏盈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伤口仿佛渐渐不疼,身体却越来越冷。

姜院正得到消息后,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诊脉。

可诊过脉后,遗憾表示,

“启禀皇后娘娘,毒入心脉,实在是无力回天。臣,只能施针为她暂缓片刻。”

戚染染不肯相信,“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有孩子要照顾的,你怎么能说她有事呢!”

苏盈袖尽力回握她的手,奈何她手上没有力气只能堪堪握住,她音色微弱,已经竭尽全力,眼底碎若的光渐渐涣散,

“染染,帮帮我好吗?染染,我……我求你帮帮我。”

“你想做什么?”

唇角冒着血光,苏盈袖轻握着她的手,她说,

“我知道,他做了错事,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我也知道我不该求,可是……我不想看他死去,真的,我不能看他死……就看在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帮帮我好不好……帮帮他,好不好……”

她知道他的傲气,她能理解他的不甘心,甚至,愿意陪着他一世为囚。

可她不愿他就这样死掉。

命运弄人,早在先帝选的人定位宇文宸时,宇文景所有就都是错的。

往后的再争执,不过是在一条偏移的路上越错越多。

“盈袖。”

只是眨眼的一瞬,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苏盈袖口腔涌出来更多鲜血,却还是费力撑出一抹微笑,

“染染,我没你幸运,在我们的世界,没人对我好,来到北虞,我以为能好些。可是,先帝抄没,我又成了罪臣之女。如果不是遇到他,我也不知道我会过什么生活。”

从前,她的父亲厌恶她,她的母亲嫌弃她。

她不过是个给人带来麻烦的累赘。

没有亲人,连个朋友都没有。

她以为来到一个新世界,重新开始,她的情况会好些,可事实上并没有。

一切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与她擦肩而过。

她渴望过,然而,事实让她明白,一切不过是奢求而已。

气力渐渐消失,想到从前,苏盈袖眼睛里有微弱的光,像是泛着轻舟的湖上潋滟出的一层波光,朦胧又温柔,

“好多人都说过,像我这样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可我……不愿意……”

说来,太矛盾。

她活得辛苦,却不想死,总想着能活下去。

卑微渺小。

她心里盛满了失望,却又总留着点希望。

她总想着,心心念念着,或许,明天会好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被放弃。

长夜难眠时,她不止一次地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亲缘凉薄,孤苦无依,无人相伴,无处可去。

她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她想,既然不能为人所喜,那她就退而求其次,尽量不招人嫌恶。

她可以说话说得少一些,存在感低一些。

那些她曾羡慕却不曾拥有的亲情,她说服自己慢慢放下不去在意。

她一天天熬着,捱着,原以为她的人生不过黯淡寂寥中无声度过,直到她遇到了宇文景。

在旁人眼中,他冷血冷心坏事做绝。

他偏执阴狠,孤傲难驯又高高在上目空一切。

可于她而言,他是生命里唯一的光。

在幽暗寂寥的夜里,一束光的存在多难得啊,偏偏她的一生是被这束光点亮。

看到了光,感受到了光的温暖,就没办法再放下。

因为他,她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亲人,有了依靠,她明白了什么是被珍惜,什么是爱护,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因为他,她拥有了太多从前她奢求却得不到的情感。

尽管遭受苦难,可她却庆幸真切幸福地活过。

当血液逐渐凝结的时候,痛觉几乎感受不到了。

苏盈袖目光微弱,手指凉透再没有力气,

“不……不要告诉他我的事……不要……告诉他……”

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期盼他能少些顾虑担忧。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苏盈袖的手上力气消失,缓缓落了下去,脖颈一歪,俨然花朵般凋零,悄然破碎,永远地闭上了眼。

戚染染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松,“盈袖,盈袖!”

然而,凉下去的体温再也捂不暖,再多的呼唤,都唤不醒床上永久沉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