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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乌有慵懒地躺在椅子上,只觉得有一股子钻心的痛疼,嗷的一声便蹦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左脸边的一撇胡子已经被一只手生生撕了下去,半边脸瞬间红肿了起来,而那只手的主人,正阴恻恻地盯着他看。

“掌柜的,你回来了?”

荼蘼的眼睛微眯了起来,她伸出手,伸向的却是谢乌有的另外一撇胡子。

谢乌有蹭的后退一步,正正好撞到了身后的墙根上,撞到了头,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原来,是梦。

梦中梦到自己被吓醒了,就是因为这掌柜的是他的噩梦。

可是,他好像又错了,这并不只是梦。

毕竟,日有所思,夜才有所梦,既是心之使然,噩梦也终会成真。

他这才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被这样的噩梦惊醒,完全是因为他对危险的气息有着本能的警觉。

因为,荼蘼的的确确正站在柜台旁边盯着他,盯着他慢慢睡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胡子还在,暂时。

“掌柜的,你回来了?”

这次,他也同样确定自己说的不再是梦话。

“醒了?”

荼蘼整个身子伏在了柜台前,歪着脑袋看着他。

“今儿个没生意来,我就,我就……”

他小声呢喃着,心想老板带着优秀伙计出差去,唯一的厨子罢工了,这酒馆也就没法子开张了,而他不过就是个收账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舒舒服服地休息一阵子。

只可惜……

“我知道。”

荼蘼朝着后厨的方向瞥了一眼,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怎么,他还在闹别扭?”

谢乌有点了点头,又突地压低了嗓子说道,“掌柜的,你想不想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胡阎和刀奴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想。”

“这,你怎么就这么没有好奇心?”

“他们两个臭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聊的,无非就是些刀啊剑啊武学秘籍啊的,没劲透了。”

“你不知道,他刚刚……”

“乌有。”荼蘼没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认识多久了?”

“一年一个月零三天。”

谢乌有连想都没有想,便脱口而出。

他的时间,向来都是掐着日子算的,算得比谁都清楚明白。

毕竟,现在还能这样自在地活着,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赚到的,每一天,当然都要格外珍惜。

“你知道我认识胡阎多久了?”

谢乌有皱眉,他不知道,所以没法子去算,“很久了。”

“十六年,至少。”

谢乌有已听明白了她的话,已不再说话。

她认识胡阎十六年,认识张子虚三年,这么说来,自己才是对她而言最陌生的那一个,孰亲孰远,他拎得清。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比你更清楚。”

谢乌有颇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么说来,倒是我多事了。”

“不。”荼蘼看着他,认真而诚恳,“我只是告诉你,你们三个人的话,我一个都不信,自然谁也别想找谁的麻烦,尤其是在我揪出那个叛徒之前。”

“我懂。”

她又四下张望了一圈,有些犹豫地问起来,“子虚还没回来?”

“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

“刚才出了点事,我让他先走了。”

她知道,张子虚一定知道要先回来的,不管他遇到了什么事,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除非,他不能。

谢乌有似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黄金屋的事情,解决了?”

荼蘼双手拄着下巴,她在思考她的事情。

谢乌有问话也并不非得求一个回答,只是大致猜到了,“看来,你们又遇上了新的麻烦。”

“你还记得,那天死活想混进咱们这儿的小姑娘么?”

“记得,怎么会忘呢。”他当然没有忘,任谁见到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都不舍得忘记的。

“子虚是和她一起走的。”

“你是说,她把子虚……”

“不应该。”她回答得很果决,就像张子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一样,她也不假思索地信任着张子虚,“她手底下是有些路子不假,可想要扣住子虚,呵,再等个十年八年吧。”

“难道还有别人?永安巷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狠角色,我竟然不知道。”他突然转头,朝门外隔壁的那间竹林院墙里望了去,“会不会是他?”

“不会。”

荼蘼知道他说的人是谁,绝口否认了去。

“这里,可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能耐。”谢乌有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了一抹戏谑挖苦的笑意,“别忘了,上次你可是栽在了他的手里,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呢。如今你却已开始替他说话,莫非你……”

“不是他,他不是来找子虚的。”

“那他是来找你的?”

“不,他只是,认错人了。”

荼蘼也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那个人,他不属于这里,根本就不该来到这里。

“你的手?”

谢乌有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他已看到荼蘼手心那一团隐隐的黑气。

“不重要。”

荼蘼知道,他认出来了。

刚刚金钥匙那一招天女散花,本来她完全可以借外物一挡了之,可偏偏又懒于假借于物,人至懒则翻车无疑,看到这手中毒脉,才暗自叹息,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去用手接了。

荼蘼将手藏到了身后,她不能让他们知道,谁都不能知道,一方面不想让他们担心,一方面可以规避掉所有的别有用心。

毕竟,如果有人知道她已受了这样的伤,那接下来的麻烦只怕是比这一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现在重要的,是子虚。”

“喏,子虚这不是已经来了。”

谢乌有看着门外,眼睛已经又眯成了一条线。

荼蘼闻言回头望去,看到的不是张子虚,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子。

说是孩子,却已不再像孩子,因为很少有长成这样的孩子。

他的整张脸已有一多半看不清模样,那是灼烧过的印记,留下了突起的、颜色不均的伤疤,左边的眼睛也因这结痂的疤痕粘在了一起,再睁不开了。

他像个,破损的布娃娃。

荼蘼认得他,他是山神庙里的孩子。

山神庙里的孩子,顾名思义,是这里的人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独有的称呼。

他们白天或乞讨,或偷窃,或打劫,或坑骗,晚上回到山神庙里,凑在一起分账,分食,分草席,奢望明天。

明天很近,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到了,明天也很远,也许晚上会走进来一个不该出现的陌生人,他们就再也看不到明天。

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所以他们自己才更懂得怎么去活。

子虚没来,可这个孩子,却带来了子虚的消息。

“你是三更天酒馆的掌柜么?”小孩子叉起腰来,看着谢乌有大声地问道,他认为的,掌柜的,自然掌着柜台的。

而此时站在柜台后的人,是他。

“我不是,她才是。”

这种时候,谢乌有当然是要撇得越清才越好,山神庙里的孩子,向来都是浑水。

“有……有你的一封信。”

小孩子将信扔向了她,往后退了两步,他本能地感觉得到,那是吃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