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四周已经没有活人之后,清儿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一圈。
刚刚还杀声四起、险境环生的客栈内此时彻底安静了下来。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不会发出任何嘈杂的声音、也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新鲜的血腥味也会打消绝大多数生者的好奇心,无人敢于探寻、无人敢于挑衅。
就像是终于踩死了那只躲在家里的蟑螂,虽然恶心、麻烦,但总算是不用担心它不知什么时候爬出来了。
处身于这遍布着新鲜死亡气息的人间地狱,清儿不禁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现在感到了久违的平静、甚至有些安心。
不知不觉间,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呢......
她曾经每天生活在绝望和恐惧之中,现在,她开始只给自己的敌人带去死亡和恐惧了。
“咳咳咳......”
朱翊钧剧烈的咳嗽声把清儿慢慢飘走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她收起略微有些病娇的表情、重新变成那个令人安心的妹妹,连忙提着裙角小跑过去把朱翊钧扶了起来。
朱翊钧喘着粗气勉强从尸体上站起,他随手扯掉身上破烂的外衣,遍布着刀痕和血污的锁子甲闪着令人安心的寒光。
这套贴身的锁子甲起码救过他十几次小命,在这方面都快能赶上清儿了。
外面的亲兵们此时也结束了战斗,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兵快速涌入客栈,为首的亲兵一脸自责地在朱翊钧面前单膝跪下。
“末将被客栈外的贼人拖住、以至于没有及时保护大帅,还要大帅亲自面对危险......末将罪该万死!请大帅责罚!”
“不怪你们,抓紧收拾战场和救治伤员吧。”
朱翊钧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没有丝毫责怪他们的意思。
那些人居然能在这种穷乡僻壤精准选中他的必经之路,还大费周章地把这座客栈变成伏击场所,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又怎么能责怪这些听命行事的亲兵呢?
自从他和清儿离开南直隶、进入山东地区,针对他们的试探和刺杀就越发频繁。
监视、下毒、暗杀......种种阴损的手段应有尽有。
多亏赵风子之前的做法给朱翊钧留下了相当的心理阴影,他这次北上身边都是身经百战、忠诚可靠的亲兵,而且巡逻和岗哨安排地相当严密,那些人多达十余次的刺杀全部以失败告终。
但那些人眼看刺杀起不到效果、也就不装了,干脆直接调动私人军队半道设伏截杀!
这绝不是什么复仇士绅、倭寇山贼能拿出的手笔,大明再皇权不下县,地方官也不可能容忍那些豪绅私自蓄养甲兵、还是在山东这种地方!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动私人军队,这种人不是胆大妄为就是手眼通天,甚至有可能就是晋党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收到了风声!
意识到这一点、朱翊钧行事越发谨慎小心。
他现在连官道也不敢走,每到一处便雇佣本地向导、专走那些人迹罕至的小路,本就缓慢的赶路进度现在慢得跟龟爬有一拼。
但那些人的手笔也越来越大,这次干脆把整个客栈的伙计和客人全都安排成刺客,还跟早就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歇脚一样提前准备了很久,就连探路的亲兵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要不是他在南洋练就了一身混战肉搏的本领、清儿的武力值又过于可靠,自己刚刚还真有可能交代在这个鬼地方。
亲兵们陆陆续续地把尸体都搬了出去准备集中焚烧,一片狼藉的客栈也很快被打扫干净,
客栈不远处的密林里,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树林边缘窥视着亲兵们。
被朱翊钧眼角余光瞥到,这些身影立刻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身逃入密林,以致于朱翊钧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些人的背影。
很奇怪的服饰,有点像僧侣、但又与寻常僧侣的打扮不甚相同,很可能是佛教传入中原后衍生出的某个诡异分支,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
朱翊钧刚准备差人去追,他身旁的清儿忽然秀眉微蹙、看上去很痛苦地两手放在小腹上把身子弓起来慢慢蹲下去。
“内息紊乱了?”
朱翊钧也顾不上什么探子了,连忙伸手摸向清儿的丹田。
柔软却寒凉,一股阴寒之气直接从丹田传到了他的手心,简直就像在摸灌满冷水的水袋一般。
清儿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一种微妙的感觉忽然在她心中荡开,她的心也跟着小腹上那只大手猛地跳了一下。
直到朱翊钧蹲下来关切地看着她,她才有些紧张地笑了笑。
“嗯?嗯......好像是刚才内力动用地有点多,不碍事的。”
朱翊钧心情复杂地揉了揉清儿的脑袋,他用手在外面摸一下都能感受到那股阴寒之气,那清儿现在又正承受着何等程度的痛苦呢?
那种神秘的内功固然强横,但对清儿的身体负担未免也过于大了。
好在他们马上就要回到燕京,到时候清就儿再也不用跟着他东奔西走、到处跟人火拼,可以像个正常女孩……不,真正尊贵的大明公主那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有最好的名医、最珍贵的药材、最经验丰富的高手加以诊治,相信这孩子的身体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他要把最好的东西和自己的家人共享。
亲兵首领的报告打断了朱翊钧的遐想,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人虽然还能坚持、马却必须得歇一歇了,他们今天恐怕得在客栈里修整一夜。
可那些杀手只把客栈当成伏击地点,后厨的粮食根本供给不了几百号亲兵,因此亲兵首领提议去前方不远处的几家路边店铺采购食物。
“这么大的客栈、几十号杀手你们都跟睁眼瞎似的没发现,前面那几处店铺就肯定没问题?万一食物和水里被下了毒怎么办?”
朱翊钧没好气地横了亲兵首领一眼,对方讪讪地笑了笑。
“那实在不行......我看那些店铺周围还围着不少饥民,大帅不放心的话把那些人找来试试毒?反正那些饥民放着不管也是个饿死的命......”
“饥民?山东这两年都是风调雨顺、朝廷连税赋都没加过,哪来的什么饥民......”
朱翊钧不禁眉头紧皱,他这几年虽然不问政事,但朝廷重要的题本和公文还是会亲自过目的,可他从没听说过山东地区有什么灾害,地方上也没有传来任何告急的文书。
但他的亲兵大多是灾民出身,是不是快饿疯了的饥民、这些亲兵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是伪装的杀手,不可能瞒过这些亲兵的眼睛。
这就奇怪了......
在山东这种大明的腹地爆发饥荒、朝廷却一无所知......这种事听起来也太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