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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认为,臣既然知道了南直隶有变,为什么整整三年都没有在朝堂上提起过此事吗?”

“.......先生教朕。”

张居正神情平静地看着朱翊钧,这种考较的阵仗让朱翊钧不由紧张了起来,见他认真地端正了一番自己的坐姿,张居正这才缓缓开口。

南直隶地区富甲天下不假,但朝廷能从南直隶收到的税赋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这主要要归功于大明畸形的财政政策。

大明的商税低到了令人发指的三十税一——也就是百分之三!之后万历皇帝还嫌商税太高了,又主动降到了原来的一半。

再考虑到大明低到令人发指的行政效率,豪绅、富商、权贵们无师自通的逃税漏税,大明能收上来的商税真就是蚊子腿。

这意味着大明主要的财政来源是人民的生产活动、主要的税收群体是底层百姓和工匠,对商人、贵族、士大夫这些真正的有钱人征税效率严重不足,富人们逃税漏税的现象日益猖獗。

话说得难听一点,这叫剐穷人的骨头去补贴富人,是极不健康的财政状况,朝廷根本没从明末的工商业繁荣中吃到红利,反而还要对已经大规模破产的底层人民层层加税,去赚穷鬼的银子。

虽然张居正没有把话说完、但朱翊钧还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顿时震惊地头皮发麻。

“先生难道是想收商税?这可是在断那些豪绅富商的财路,他们会恨死朝廷的......”

税赋一直是大明的老大难问题,比之卫所、京营、九边更加根深蒂固而难以改变,这个问题直到大明灭亡都没能得到解决。

朱翊钧的政治蓝图里确实有税改,但那起码是他执政十年、羽翼丰满之后的故事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去踩这个大坑的。

这个道理张居正不可能不懂,然而他仍旧坚定、乃至狂热地看着朱翊钧,那双精光暴射的眼睛里露出可怕的光辉和野心。

“所以才要让南直隶乱起来,让百官和天下人都看到倭患已经严重到了什么程度,逼那些商人和士绅向朝廷求援,这样朝廷才能名正言顺地把手伸到南直隶。

不求毕其功于一役,这次只要撬开一个口子就行,最起码要把厘金给收起来!”

张维贤前往江浙平叛时曾苦于四处流窜的匪寇和山贼,向朝廷提议在各处交通要道设卡,用密密麻麻的哨卡锁死流寇们的行进路线,也给手下的士兵们找点活干。

哨卡这一招迅速起到了良好的效果,流寇们不敢从大路行进、行军速度被大大拖慢,张维贤很快就锁定了他们的具体位置,集结重兵剿灭了四处流窜的匪寇。

朱翊钧曾经开玩笑地跟张居正说:这些哨卡能卡住到处流窜的山贼、就也能卡住南来北往的商旅,逼他们把商税在这里给补齐了。

朱翊钧是当成笑话说的,因为他害怕此举引起的反对声浪、十年之内根本不会去做,但张居正却把它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对于有些人来说,混乱不是末日、而是阶梯。

朝廷做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如果平白无故就要加征南直隶的商税、赎买豪绅的土地,那就是毫无疑问的“暴政”,地方上为了抗税什么幺蛾子都能整出来。

有了“剿除倭寇”这个借口之后就完全不同了,这叫吊民伐罪,你地方上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吧?想不被倭寇侵扰,那士绅和地方官们就只能向朝廷求助。

朝廷当然是很乐意帮忙的,可王师总不能白来吧?朝廷从辽东、从燕京调兵去南直隶抗倭很花银子的,在当地想办法募集粮饷也十分合理。

而且王师都到地方上了,那交不交商税、交多少商税可就不是你能做主的了,敢有异议的人就是对抗朝廷,随手按一个“通倭”的罪名就能按在地上砍脑袋。

朝廷的主要税收依赖地税和工匠,倭寇们就算闯进来闹得再凶,只要耕地还在、娴熟的工匠还在,朝廷的税赋就不会受到多少影响。

护住运河和几个重要城市、倭寇闹得再凶也影响不到燕京的老爷们,朝廷有的是耐心等南直隶的士大夫们求着自己发兵支援。

“南直隶再富庶、朝廷收不上来税就没有任何意义,大明这棵二百年的大树上有太多太多的旁支杂叶,是时候该修剪一下了。”

朱翊钧不由被张居正冷酷的语调激地虎躯一震,张居正这番话的底层逻辑是相当残忍的:人不仅仅是人,还可以被视为一种资源、一种资产,既然是资产,那就有“负资产”这一说。

在这个逻辑下,如果一个百姓不能给朝廷交税、不能给朝廷服役,而朝廷还要承担他活不下去后造反的可能性,那这个百姓就不再是皇帝的子民了,而是棘手的“负资产”,是要尽快甩掉的包袱。

张居正觉得这种负资产太多了,所以要让他们死上一死,逼那些占据着垄断地位的豪绅和富商向朝廷让步。

朝廷把权贵们让出来的蛋糕切一切,皇室、朝廷把最好最大的一部分分走,再拿一些边角料出来镇抚百姓。

这样该死的人就死得差不多了,本来被霸占的蛋糕也分了出来,堪称皆大欢喜。

张居正今天每一句话都是诛心之言,是原本要用上一大段废话、一大段典故、拐弯抹角地让旁人去猜的核心思想,今天这番话要是泄漏出去、张居正一定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历史上的那个张居正是绝不会说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万历皇帝平静神情下的癫狂,万历无心、也无力挽回大明日渐衰颓的危局,那还不如明哲保身、为家人考虑。

但朱翊钧是个好学生、更是个好天子,比张居正预想中还要好,好到让他那颗熄灭了的“明君圣主”之心再次火热起来。

近七年的首辅和帝师当下来,张居正已经不能再了解朱翊钧了,这是个有底线、念旧情的天子,就算两人日后反目,朱翊钧也不会追究到他的家小身上,甚至会替他们挡下外界的风雨。

张居正不怕自己身败名裂,但他不能不怕别人清算自己的家小,现在朱翊钧为他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他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了。

张居正突然抓住了朱翊钧的双手,这种逾矩的行为吓了朱翊钧一跳,他认识张居正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种失礼的行为。

张居正握着朱翊钧略显稚嫩的双手、眼神越发坚定,这一幕像极了明初的某对父子。

“陛下这双手还很干净、也很稚嫩,就让臣这双老手替陛下拨去棘条之上的倒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