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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月过去了,今年的科举大典来临,朝中百官都暂时放下了对于偃州事件的争论,专心致志地为朝廷三年一度的科举盛事做准备。

朱翊钧坐在御辇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这是皇家每次科举的保留环节,天子要到考场视察一番、分下些取暖的炉火或避暑的冰块来体现对学子的关怀,有时候还要说两句屁话,体现自己对天下读书人的尊重。

总而言之又是件无聊的破事,朱翊钧仍旧不用做什么,只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点点头、朝一张张陌生的脸露出微笑就够了,然后那些人就会一副受到了激励的样子雀跃着退下。

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后世的明星了啊......每天啥事不干就往这儿一派派(指躺着),没人指望他真的站起来做点什么,除了喘气以外再不需要别的技能。

尽管朝堂上阻力重重,但张居正还是在暗地里不断推进着对贪腐案件的调查,那些贪官的手笔实在太大了,大到即便有赵风子帮忙清账,钦差们还是轻而易举地搜集到了大量罪证。

现在所有搜集到的证据都已经被锦衣卫封存了起来,只要京里的诏书一到,江浙地区某些不干净的官员立刻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奈何所有事也就卡在“诏书”这最后一步上了。

嘉靖爷的晚年过得并不安稳,他的套路已经被徐阶、张居正等聪明人给摸透了,严嵩倒了以后,嘉靖再也没有亲信和精力去干涉朝政,只能不断向文官们让步。

隆庆是文官们理想中垂拱而治的明君,除了玩儿女人以外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放心地把权力下放给了以徐阶为首的文官,给了他们巩固自己既得利益的好机会。

向文官让利容易,再想把这些权利从他们嘴里扣出来就千难万难,这个过程是绝对急不来的,哪怕是占据着大义的朱翊钧和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也只能静静地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就是天子的御辇......”

“能看到天子的脸吗?我这边看不清御辇上是不是有人......”

“我看见了!杏黄色的龙袍!天子的面相一看就贵气十足啊......”

前来参考的举子们纷纷弯腰行礼,以毛君诚为首的小团体暗戳戳地聚在一起交谈,考场的明军留意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把视线移开。

所有进入考场的学生都经过了严格的搜身,别说锋利的兵刃了,连一张写了字的纸条都别想带进来,只要监考考官不出问题,你完全可以相信大明应对科举作弊的丰富经验。

虽然这件事十分危险,但毛君诚还是凭借自己出色的口才和人格魅力笼络到了一批支持者,其中三人愿意跟自己一起叩见君上,其余人则愿意混在人群里呐喊助威,把气氛给烘托起来。

事到临头,毛君诚反而紧张地发起抖来,为了大义挺身而出是一回事、在危险面前感到恐惧就是另一回事了,尽管他不停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是为了正义的事业而奋斗,他的手仍旧控制不住地发颤,他越急躁、手上的颤抖就越停不下来。

一只手突然从斜里伸出来、握住了毛君诚颤抖不已的右手,毛君诚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过去才发现是额头隐隐开始冒汗的王文素。

毛君诚与王文素的交情并不深,他们每次谈及政事时,王文素的某些观点让毛君诚屡屡皱眉、觉得此人行事近似于酷吏,将来恐怕又是个邀宠媚上、结网罗民的小人。

没想到这次他刚开口王文素就爽快答应了自己的邀约,还表示自己愿意和毛君诚站在一起、一同觐见君上,这多少让毛君诚对他刮目相看,王文素貌似平静地对他笑了笑。

“相信天子,相信大义,相信......我们的决定。”

毛君诚能感到王文素的手心在出汗,但他的心情却不知怎地平稳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默默在心中复习连夜写好的题本,以免等会儿告御状的时候出了偏差。

“......恭送陛下回宫。”

礼部侍郎代朱翊钧宣讲完了慰问举子们的圣旨,率先跪下恭送朱翊钧回宫,朱翊钧自无不可,微微点头、示意费瑛可以起轿离开。

眼看朱翊钧的御辇就要离开考场,毛君诚一咬牙,趁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王文素紧跟其后,并着剩下两人齐刷刷地跪在了朱翊钧面前。

“学生有冤屈要伸!还请陛下明察!”

御前侍卫们被突然冒出来的毛君诚等人吓了一跳,当即抬脚将四人踹翻在地、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刃瞬间架在了毛君诚等人的脖子上,还有几名侍卫立刻朝朱翊钧扑了过去,准备随时用肉身为他挡来自暗处的冷箭。

“都让开!朕站在自己的学生、臣子之中,难道还怕被小人暗杀吗?天子行事岂能如此畏头畏尾!”

朱翊钧黑着脸把身前的侍卫们推开,大踏步地走到了毛君诚、王文素面前,喝令侍卫们放开架在四人脖子上的刀,亲自将四人搀扶起来。

张居正在一旁笑而不语地观赏朱翊钧表演,这种伎俩在他面前是小儿科,忽悠忽悠毛君诚这种热血青年还是绰绰有余的,没看那几个站起来的年轻人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吗?

朱翊钧当然没有怕的理由,先不说在场所有举子都被严格搜查过,就算真出了事,他龙袍底下套的锁子甲也不是吃素的,这种没有风险的作秀机会他当然要牢牢抓住了。

趁着所有人都沉浸在他这波义正词严的表演时,朱翊钧侧过头,隐晦地瞪了一眼礼部侍郎。

你这礼部侍郎怎么当的?有这么个不稳定因素你事先居然没有发现,还让他当着这么多举子的面闹到了朕的面前,我看你侍郎不想干了!

朱翊钧很讨厌被人在公共场合质问某些问题,不仅是因为这样显得他手下的官员无能,更因为只要这个愣头青真的跳出来问了,他就必须做出回应。

比如公司年会上,一个愣头青当着全体员工的面跳出来、质问老板为什么不发年终奖,老板此时要是再找借口或推脱、这脸就丢大了。

就算公司是真的发不出来,老板也得猛地一拍桌子:为什么不给兄弟们发奖金过年?财务你干什么吃的!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年终奖给我发齐喽!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被质问的上位者必须表态的问题,毛君诚现在当众提出来了,但凡朱翊钧不想让自己的形象一落千丈,他现在都必须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