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艳阳高照，也看不清他的面容。空气在翻滚，化成一条线向远方快速掠动。他太快了，快到以至于没人能看见他的身影。
有人在耳边质问，说：“为什么，你要帮他们？”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闲着没事罢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打乱我的计划？”
“不会的，你的目的，说到底不就是死亡吗？我给你带来了更多的死亡，不是更好？而且即使我不去做，你肯定也会想办法救他的吧？”
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有认罪或是恐惧的意思，即使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是给与他一切的人。
那家伙沉默了好一阵，最后缓缓开口道：“别再多事，我做事喜欢亲力亲为，我不喜欢被别人打乱步骤。该要你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喊你的。”
他没有回话，因为那家伙肯定已经走了。那个家伙就是这样，把该说的说完，就意味着是走了，一刻都不会多留。
打了个寒颤后，他装作一副后怕的样子啧啧道：“哎呀哎哎呀，真吓人……”
——
“人的世界里，有用泥巴做出来的房子，也可以收集电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还有种铁皮做成的叫做交通工具的东西，其中一个，看起来就和鸟一样，而且飞的比鸟都快好多好多。”
男子听得双眼都直冒光，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真……真的有那样的……东西？”
“当然了，还有种叫做灯泡的东西，我们收集电用它照明，让夜晚变得和白天一样，还有啊……”
那样的世界使他从未听闻过的，姬正所描述的东西对他来说，是哪怕做梦都不会梦见的奇幻世界，也是他连想都不可能想到的。
因为太美好、太梦幻。到最后，他甚至忍不住质疑了。
“那样的世界，真的……属于我们人族吗？”
姬正看着他，静静笑着。“当然了，我的朋友。因为那就是我们人族所做出来的世界，没有神，妖怪也会因为羡慕，变成人来享受，那里都是你的同胞，谁也不能吃你。”
“真的？”
男子满怀激动地看着姬正，问：“那我也能去那样的地方吗？”
“当然，那是你的家乡啊。我会带你去的。”姬正耐心道。
以万年为单位计算的训服让他们失去了尊严和自信，所以他一遍遍地告诉男子，自己会带着他去那个全是人的世界。放心，在那里有你没体会过得快乐。
可男子看着姬正，那份期待瞬间凝滞。好像一团火刚刚燃到旺时，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勾着腰，反倒没了那份激情，颓丧道：“算了吧，你自己现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带我去的了那里。”
“你相信我，我肯定会做到的。”姬正极力保证道。
“我绝对会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属于你的世界。”
可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变成那副麻木的样子，颤巍巍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离去。
姬正也不急，诺言不是靠口头说的，等他做到就行了。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镜子，照影镜的光华依旧不减，他的力量就一直受限，而且周围的几只妖怪，表面上看着是一直在说悄悄话，其实视线一只都看着他这边，很明显他们从未松懈过对姬正的监视。
姬正的身体那么虚弱，即使真的能走出去，也很难敌过他们，最后再被抓回来。所以他需要等，等待一个时机，让她有完全的把握脱困。
男子回到洞里，重复了一次和上次一样的步骤，将伤口上的树叶换下来。
妻就坐在旁边。他们的生活一直都是这样，没事的时候，就这样干坐着，等到吃饭，然后睡觉，单调的可怕。
他不禁想起来，那个人曾经说过，在那个满是他的同胞的世界，会有一种叫做帮忙的动作，就是我在遇到一些自己不能完成的事情的时候，找你分担一点。这种事情干，你可以主动找，也可以等待接受。
不过他从来没经历过，他看着妻，忽然有一种想法，要是他被帮忙了，会是什么感觉？
妻感受到异样的目光后，抬起头，看见他，问：“怎么了？快点整理伤口，休息一下，准备做下一餐的肉了。主人很快会回去一趟，你可不能偷工减料。”
“哦，好。”男子点点头，那份冲动噗地消散，无影无踪。
换好树叶，他躺在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用手心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疼痛虽然还在，但是总有种沉重的东西放下来的感觉，让他感到很舒服。
他不禁又想起了姬正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会飞的鸟吗？是不是那种，银白色的鸟？人们坐在鸟背上飞，不会被风吹下来吗？还有那据说很软很软的床，那真的是用野兽的毛皮做的？一块块堆在地桑？那样确实是很暖和……
真好啊，那样的世界。
“怎么又一副痛苦的样子？”妻奇怪的问。
“怪吗？”男子歪着头问。
妻点了点头，说：“感觉你从回来起一直都很怪，是不是生病了？”
男子摇了摇头，但是转念又想起来了什么，忽然站起来，蹒跚地来到一处水洼前蹲下。
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坐在床边看着。
水影之中，男子能看见，有个头发乱糟糟的人，咧着嘴，一口发黑的牙齿，他的眼睛里有着闪闪的东西，像是天上的星星那样。
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人的痛苦啊，男子的嘴咧得更开了，眼里的亮也愈盛。真好，一点都不开心，这样的感觉他很喜欢。
“呵，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这无情的声音瞬间让男子如坠谷底。
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和女子一起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恭敬道：“主人。”
比起受宠若惊，他们更多的是疑问。高贵的主人，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他们所居住的肮脏地方？
朱厌变成两米多的魁梧模样，赤红的脚掌踩在潮湿的地上，慢慢来到男人前面，又高高在上地重复了一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能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男子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也不敢说什么，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而且什么开心？他明明是在痛苦。
朱厌的在他身边来回踱步，看起来像是随性地问了一句：“该不会是天道师告诉了你什么关于人类世界的事情吧？”
他的身体瞬间剧烈颤了一下。朱厌不用看都知道他的动作，暗红的嘴唇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行了，我要用餐了，去把你的妻烤了。”
妻尖叫道：“谢谢主人，我一定会让主人感到可口的。”
对于她来说，这是荣幸，和她的父亲、祖先有一样的荣幸。
可男子不知为什么，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朱厌背对着他们，无情地冷笑。
可怜的人类，被你们遗忘的习惯已经成了过去。现在再想重新翻起，就如同探寻禁忌，最重要遭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要怪就怪天道师吧，他加入什么都不说，让你们老老实实的，就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不是更好吗？
……
然后这件事就这么进行了。
他们准备好香料，拿出烤架和柴火。
妖怪们围在那里，嘿嘿笑着等待一出好戏上演。朱厌则坐在几十米高的虚空之上，托着腮，期待着待会会发生神么。
男子拿着手里细长的钩爪，破天荒有些犹豫。
女人等的不耐烦了，就催促道：“快点，你在磨蹭什么？”
“我……知道了。”
男子说着弯下腰，将勾爪对准女子的手腕，慢慢抵上去。
噗嗤。女子尖叫了出来。
钩爪穿过她的臂骨，深深钉在妻怀里抱着的粗大木头上。
那凄惨的叫声让妖怪们感到热血沸腾，他们狂呼着，比在决斗场里看见鲜血肆意的场景更疯狂。
“哈哈哈，干的好！”
“再来再来！”
……
然后是另一只手，再是四肢，每一根勾爪钉下去，妻都会凄惨的叫出声，血顺着钉住的地方不断渗出来，汇聚成珠滴到地面，她眼里的荣幸越来越深，到最后，甚至给男子一种是在拒绝的错觉。
男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呼了一口气。
然后从地上抓起五根骨锥，它们将从妻的头开始钉下，把她完完全全钉到木头上。那时候她将死去，而烧烤也将正式开始。
骨锥渐渐接近，妻眼里闪烁的喜悦越加清晰，就好像，死在他手里的兔子在面对最后一击前露出的那种眼神。
她的嘴角微微张合，细小的声音像是爆破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来。
“不……”
“不……”
……
男子握着骨锥的手也颤抖起来，贴到妻的后脑上，却始终无法刺下去。
“喂，怎么了？”妖怪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催促道：“别慢下来啊，快点继续！刺进去，杀了她！”
那个人说过的，同胞，不会杀同胞的。而我不光还要把亲人杀死，还要亲自烤了她。她明明都说了不。
到底怎么办？男子咽了口唾沫，实在不知道如何解决。
然后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忽然握住他的小臂，往前轻轻一送。
噗嗤。妻一动也不动了。
男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歪过头。他的主人——朱厌借他的手钉下了那根骨锥！
“怎么了？继续啊。”
朱厌抓起他的手，轻轻捏起一根骨刺，刺进妻的脖子，然后是后胸、后背……
不……不……不！
“不！”男子大喊出声。但最终无法挣脱朱厌有力的手掌，他无力的拒绝被那些妖怪听见，发出更大的哄笑声，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看见了没？哈哈哈，这可怜的人类，要不是没有你的那几番话，估计到死都不知道痛苦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吧。”
“天道师，这可都亏了你啊。”
负责看守姬正的妖怪笑的前仰后合，问姬正感想如何。
不用想，他和男子对话的消息肯定是这些妖怪之中的一个告诉的，所以朱厌就故意上演了这一出。
姬正很惭愧，仅仅是那么点话，就害的一个无辜人类直接死了。
然而最残酷的还在后面。
朱厌一把将男子扔到地上，自己单手将女子扔上烤架，手心一捻，弹出一粒火星落到柴火上。
火焰立刻升腾起来，男子呆呆地看着朱厌慢慢转动烤架，妻的尸体就不断跟着转动。不久后，甚至还能听见皮下油脂流出来，被高温灼烤产生的滋滋声。
朱厌一边隔空招来他准备的调料，均匀地洒在女子身上，一边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的。你的肉已经臭了，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天道师会不会吃，你都得割下来，烤给他。”
男子的嘴角微微颤抖，眼里有滚烫的泪水涌出。
朱厌瞥了他一眼，又自顾自地顶着烤架上慢慢变得金黄的人，道：“好好记得这份痛苦，这是你最后能享受到的叫做丧亲的痛苦了。”
“对了，你应该还没搞清楚吧？不行不行，得好好说清楚才是。”
朱厌忽然又啧了一声，摇头道：“其实啊，一直以来我都是骗你们的，哪有欢喜还要割自己的去死的，有哪有痛苦还要比开心更轻松惬意的？你反过来就是了。”
反过来？反过来的话……
他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因为震惊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发出啊，啊的崩溃声。
那这么说……那个人所说的，他的痛苦是开心，开心是痛苦。他们把情绪搞反了？
主人一直以来，都是在欺骗他们？还是骗了一万年？
“别看了，当然是骗你的。”朱厌举起那串已经烤好的人，手指在上面戳了戳，嗯，金黄焦脆，刚刚好。
“只不过是想让你们能多感染一些绝望而已，毕竟那样吃起来好吃点。当然了，你们其实并不是什么努力，而是有族群的，只是我们妖喜欢班你们当作粮食罢了。”
朱厌又在后面刻意加上那句话，然后张开嘴，啃着到嘴的肉，含糊不清道：“告诉你也就是那样了，一万年的驯养让你们完全退化了，绝望也没有那么多，所以吃不吃你都无所谓了，人类的世界有的是人做口粮。”
他故意将妻的肉细细品尝，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吸吮她的骨头，然后扔出去，叫那些妖怪们哄抢。
是么……原来他们不但一直被欺骗，现在甚至被当做已经吃厌的食物了。
呵呵呵，男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无力地蜷缩成一团，想继续哭，却反而没有眼泪落得下来。
妖怪们发出扫兴的声音散去，本以为会是场好戏，能看见辛苦作为牲畜活了多年的人会恼羞成怒，来一场注定毫无作为的反抗，结果他居然连反抗的意识都没了，真没意思。
唾地将头骨吐出，朱厌扔下木棍，用毛茸茸的手背擦去油渍，心满意足地离去。
而他的妻，却连最后的骨架都凑不齐了。
他现在的感情，是欢喜，还是痛苦来着？他搞不明白了。
他到底是要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他能做什么？除了锻炼自己，和发呆，他什么都不会。真能作又能怎么样？他的主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存在。
姬正叹了口气，不愿再看。
他终于开始懂得自己的感情了，可惜，不是从快乐开始，而是以最血淋淋的痛苦做起源。
——
在那里，我看得见你，你在那里。
风从远方来，吹到更远方。若有消息时，唯有君身畔。
她看得清清楚楚，就在那里，那处平原上，姬正被镜子照着，他的四肢满是伤痕，身下是早已干涸的血液，看起来糟糕透了。
“不管是怎么回事，能看见就谢天谢地了。”
毕竟自从进入森林以来，她对于风的感应就时有时无，虽然很烦人。但此刻能看的见，就够了。
风中的雨欣自言自语道：“等着我，红雨，我马上就会过来的。”
大风忽涨，她的身影更加细碎，像是砂粒一样，快速移动。
她如此缥缈扑朔，飞到天上，经过一处巍峨石林的时候，甚至压根都诶有被发现。只有几名老妖怪，感应到着看起来有些异样味道的风，抬起头望了一眼，皱了皱眉，然后又低下头。
他们看不见雨欣，因为在他们抬头前，雨欣就已经离开了。
倾城的气息她也能感觉到，浩浩荡荡数万的妖军在向这边移动，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和这些妖怪交战的。
这不明智，雨欣稍作一想，绕过石林折了回去，在很远的地方撕下一小条裙角，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然后将其半截埋在土里。
雨欣看着软趴趴贴在地上的牛仔裤腿，道：“这样就行了。希望倾城姐姐他们能看见。”
然后继续前行，等待不一定来得及，她需要尽最快的速度赶到姬正所在的地方，一刻都不能拖延。
毕竟，那可是她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人啊。雨欣这些年来日思夜念，甚至把自己的生命都和他绑在了一起，将姬正当做自己在这世上最后活着的依靠。假如他有什么不测，那自己肯定也不再对这世界抱有留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