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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和,喜从何来?”

眼下正是多方军情吃紧之际,刘备实在没有兴致和简雍说笑,径直问道。

“贺喜明公,谍子来报,王气出现于成都城外东北山上,经久不绝,临近士民皆围观惊叹,其中有老者言称有近二十年没有见过此等祥瑞了!”

时下谶纬之风盛行,上至权贵,下至黎庶,不乏迷信此道之人。哪怕此刻蜀地正值两军鏖战的时期,这种天降祥瑞的异象还是吸引了刘璋、刘备两方的耳目眼线。

“王气?”

刘备低头念叨着。

简雍见状,迫不及待解释道:

“传言光和年间,益州分野常有天子之气出现,故刘焉求外出为益州牧,欲应此天象。奈何此后益州历经刘焉、刘璋父子在位多年,天子之气却迟迟未再现。今刘璋坐困孤城,明公即将兵临城下,而王气乃现,可不正是印证了明公乃是天命所钟之人,将得蜀地,成就王霸之业,此乃大喜之事啊!”

刘备对所谓的天子之气将信将疑,但看到简雍兴奋的神色,他的情绪也有所被感染,心中一动,想到了鼓舞军心之策,连忙伸手招呼简雍近前,在简雍耳边秘授一番后,作为的心腹简雍神领意造,当即面带喜色,领命告退,匆匆离帐而去。

听着简雍离去的脚步,刘备起身来到帐中的火炉前,看着炉中的炭火,想到简雍刚刚神乎其神的那些话语,内心波澜骤生。

“汉室将倾,天下板荡,想我刘备戎马半生,辗转南北,为的就是要兴复汉室,奈何命途多舛,苦无立足之地,今成都在望,王气乃现,莫非天命所钟,真的要应在我刘备身上么!”

···

建安十一年,四月。

开春之后,如军中有心之人传播开来的刘备乃天命所钟之人消息一样,冥冥之中刘备军似乎真的得到上天眷顾,几个月来,接连好讯不断。

先是进入巴西郡的张飞成功与巴西太守庞羲达成联盟,后是关羽率军攻入巴郡,斩杀巴郡太守严颜,巴东守将李异投降,通往荆州的水路顺利打通,蜀地其余郡县受到刘备兵锋的震慑,虽未望风来投,但也开始首鼠两端,坐守不出,观望州府成都最终花落谁家。

而攻下葭萌关的西凉军在甘陵的率领下,倒是也尝试着向梓潼方向的防线发动了几次进攻,但率部增援的卓膺、辅匡在大剑山据险而守,西凉军吃到强攻不下的苦头后,逐渐有转向突破巴西郡的迹象,刘备军背后遭袭的危险性暂时解除了。

当然,最振奋人心的,莫过于刚刚攻破雒城,生擒刘璋之子刘循了。

雒城城楼上,大获全胜的刘备威严高坐,身边是满脸喜色的文武诸人,生擒刘循的军中将领魏延抬头挺胸,大步流星来到城楼内,指着随后一名被他麾下军卒押解来的蜀军将领,骄傲地昂起头颅环视众人,继而看向刘备,难抑喜色,高声地向众人宣告自己耀眼的战绩。

“明公,此人就是刘循。”

“善!文长所部先登陷城,生擒敌将,此仗当记首功。”

刘备丝毫不在意魏延的得意忘形,颔首笑道。

“多谢明公。”

喜形于色的魏延头仰得更高了。

刘备转眼看向此刻被军卒压倒跪下,垂头不语的蜀将刘循,沉声说道:

“刘循,抬起头来!”

刘循闻声身躯一抖,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了头颅。

映入刘备眼中的,是一张满是血污、憔悴消瘦的脸,布满血丝眼睛里夹杂着惶恐、不甘、哀伤、愤怒各种情绪。

“汝貌颇肖刘季玉。”

看到这张与刘璋有几分神似的脸,刘备呵然,旋即又反言笑道:

“不,汝不肖汝父,汝强项,比汝父强多了。”

见刘循默然不语,刘备继续问道:

“之前孤为避免城内生灵涂炭,几次三番遣使劝降,你都置之不理,执意顽抗到底,眼下你城破被擒,可还有话说?”

“循,,,但求速死。。”

刘循双唇颤动,低声说道。

刘备顿时哈哈大笑。

“不,孤不杀你。”

自忖必死的刘循闻言,惊喜地睁大眼睛看向刘备,随即意识到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他连忙又低下了头。

这近半年的困守和煎熬已经耗尽了他最初的勇气,原本在他心里,能够落得速死免受折磨的结局已是万幸,却不料听刘备刚刚的话,竟是要饶他一命,死里逃生的巨大喜悦一时让刘循大脑眩晕起来。

刘备目光炯炯,注视着刘循,似乎已经看穿他的内心波动,他挥了挥手,下令道:

“将他带下去吧。”

“诺。”

魏延瓮声领命,亲自带着军卒将刘循押下城楼。

“恭喜明公。”这边魏延押解刘循刚离开,简雍就抢先一步向刘备贺喜。

这一次刘备兴致颇高,哈哈一笑,指着简雍笑道。

“宪和,你又来了。”

“恭喜明公,攻克雒城,生擒刘循,不日就可兵临成都,刘璋闻讯,定会惊慌失措,到时再以今日厚待刘循一事为诱,刘璋胆薄无勇之人,生不出抵抗之心,必然献城归降,我军可不战而下成都矣。”

简雍善解人心,一番揣摩已经将刘备饶过顽抗到底的刘循一命的盘算看得清楚。

“你呀。”刘备伸指虚点了点简雍,含笑不言。

其他文武见状,明白了刘备的心意,当即纷纷向刘备贺喜。刘琰也趁机进言道:

“明公,大军连月围城,将士甚是辛劳,今日攻克雒城、生擒刘循,成都在望,皆是大喜之事,琰敢请明公大飨三军,与吏士同乐。”

眼下终于拿下久攻不克的雒城,通往成都的最后一处障碍彻底扫除,加上各处军情捷报连连,刘备心情大畅,一扫连月来的内心郁结,此时听到刘琰的进言,知道得克雒城,确实应该大飨吏士,奖率三军,休整人马,振奋士气,为接下来兵进成都做准备,当即颔首同意。

“善!传令下去,今夜军中大飨。”

···

夜晚,雒城内。

刘备大飨士卒的军令让篝火分明的营地里弥漫着欢快的气氛,得到酒肉、蜀锦各种犒赏的军卒士气如虹,欢呼雀跃。

刘备为了犒赏麾下文武,也在府堂内置酒宴请设宴,与吏士同乐。

宴上,君臣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武将们划拳斗酒,酒酣耳热,文臣们也难得少顾礼仪,纵酒高歌,参与到这场军中狂欢中。

唯独被特意请来的庞统低头盯着面前的清水,皱眉不语。

上首开怀畅饮的刘备面色潮红,他睁着已有醉意的眼睛,注意到与众不同的庞统,有意拉近庞统与众人之间的距离,当即举杯离席,走到庞统案前,喷着酒气笑道:

“先生伤势未愈,不能饮酒,来,就以温汤与孤对饮吧。”

庞统盛情难却,勉强举杯抿了一口,依旧皱着眉头。

刘备见状,又环顾众人笑道:

“今日之会,可谓乐矣。来来来,诸君与孤再来敬庞先生一杯。”

众文武纷纷附和举杯相邀,庞统不得已,又抿了一口清水。

清水顺着咽喉进入胃中,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终于,放下杯子的庞统忍不住说了煞风景的话。

“酒非良物,公需谨饮。”

此言一出,刘备举杯的手僵住了,堂上文武脸上也多变色。

“哈哈,先生醉了。”刘备有意缓和气氛,哂笑一声,摇摇晃晃回到自己上首的席位。

不料庞统继续说道:

“统未醉,心如明镜,醉者另有其人。”

这下,刘备的脸色也变了。

堂上有文臣见状,当即出言指责庞统。

“今夜欢宴一堂,君臣同乐,庞君有伤,自可不饮,何必出言讥讽,败坏了今夜的欢宴。”

“哼,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

“荒谬,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非仁者邪?”

“够了。”刘备止住了突如其来的争吵,戟指庞统怒道:

“汝言不当,速出!”

庞统不料自己会被刘备当众斥退,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难看,他迟迟没有起身,堂上文武也没有出言挽留,甚至还有人冷笑旁观。

见此,庞统也不再逡巡,他拂袖愤然离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堂。

···

却说庞统被呵斥后,愤然离席,走出堂外的他带了亲从,气冲冲走出了府门。

走到街上的他被夜风一吹,愤怒的头脑又渐渐冷静下来。

究其本身,他并非迂腐不知变通之人,方才不过是因为郁结在心,只因他旧伤未愈,心中担忧,对战事时时保持着警觉,加上对刘备麾下文武攻克雒城后盲目自信的言行格外反感,这才会临时发作,忤逆众意。

现下冷静下来后,他反思自己言行有些操之过急,反而坏了本意,有意等候醒酒的刘备派人将自己请回,于是驻足街道,负手仰首,夜观天象。

此时月明星稀,苍穹之上,寥落的星宿若隐若现,犹如时势扑朔。

庞统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掉头返回,他朝着还懵懵而立的亲从说道:

“快,去找蜀军降卒中的几个老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