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澜一夜未睡，打着呵欠忙来忙去，为今日之事做准备。要是梨香院动作快一些，今日就给她下毒，那么她今夜就能睡在相府。
昨夜陆肇哪条路都没选，既没要她点守宫砂，也不给她吃凉药的机会。他一掌拍碎一个圆凳，然后面目狰狞离开了。
孟星澜只好自己收拾善后，把圆凳的木条木块扔进炭炉里毁尸灭迹，忽的一下火光冲上来，把她吓一跳。
就着火光，她开始整理行李，把接下来的日子要用到的东西都归置到一起，方便带走。
昨日在富贵巷买的衣裙都很不错，她很想穿红色的，但是想想还是收进行李，红色加红色，不够显眼。还是换套月白色的，白加红，看起来才惹人怜爱。
这一切做完，她打开房门去走出去仰望星空。陆肇离开之前问她有几成把握，她说三成。一成看在过往有交集的份上，一成看在她是个弱女子的份上，还有一成看在她是大周贵族的份上。除此之外，她并没什么筹码可放到桌上跟裴相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站在大齐的土地上，她的胜算本就很低，有所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好。
天渐渐破晓，星辰隐入灰蓝色的天空，很快冬日升起，只是光线实在寡淡，看起来像十五的月亮。清晨的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孟星澜裹紧白裘大氅，搓着双手呵气，面带微笑望向另一间房屋中走出的蔺泽。
“走罢，今日很忙。”她温和地说话。
“请小姐吩咐。”蔺泽一如既往安静，而且认真。
她笑得比今日的太阳还要温暖：“不要紧张，事情虽多，只要按部就班，定能完成。”
蔺泽不再说话，跟着她走去厨房，看她亲手为自己煮了一碗不加糖的绿豆汤。
她转头问蔺泽：“看懂了吗？”
蔺泽点头。
孟星澜一小口一小口把汤喝完，吩咐他：“中午回来后，你先过来厨房煮一碗一模一样的绿豆汤给我喝。”
接着他们去清旷院。
她强行霸占香桃，要香桃给她梳头上妆。繁复的发饰花费不少时间，吴娇干脆没起床，半躺着跟她聊些有的没的。
临走前，她凑到床头低声跟吴娇说：“娇娇姐，佛说一切皆是虚妄，不要被表象迷惑，有些事看到了不代表是真实的。你好好养身子，我要出门办点事。在你要生之前，我定能赶回来陪着你。”
吴娇听她这么说话，反倒慌了，抓住她的手不放，紧张地问：“你要去哪里？”
孟星澜笑着安慰：“大觉寺的方丈跟我爹说，我这个人啊，是有佛缘的。他送我爹八个字：来之安之，去之坦之。所以说，我注定要来来去去。你别担心，蔺泽会照顾我的。”
吴娇更加不放心，这主仆二人是要出门流浪吗？
孟星澜看看太阳升起挺高了，心中有些着急，再三保证初夏之前她一定平安返回，这才勉强脱身。
下一站，皇宫东侧华阳门。
大齐早朝后，文武百官从此门离开皇宫，前往各部各堂各府料理政事。
说是百官，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上朝，其实也就六七十人的规模。华阳门外的大街两侧，此刻停着几十辆马车，数百名随侍，都静悄悄地站着，等自家老爷退朝出来。
孟星澜坐着悬挂上官氏标记的马车抵达华阳门。她的马车驶过相府马车所在之处后，很快停下，并且就停在宽阔的大街正中央。
她被蔺泽搀扶着，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和朱红色的宫墙。今日的风有些大，她的长发放肆飘扬着，身上环佩叮当作响，很快吸引附近众人的目光。
陆肇隐在太阳阴影中，不动声色抬眼看她。他从未见过孟星澜如此盛装打扮，真正的贵族小姐风范，英姿挺拔仪态万方。她站得高，所有人的视线都能将她从头到脚打量清楚。她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贵，白色衣裙和白色裘氅包裹着白玉一样的人儿，像坠入尘世的仙子，凡人只能远观她的清冷之姿，不敢兴起一点儿冒犯之心。
很快，在这条大街上等待的随侍们交头接耳，猜测她是何方神圣。有眼尖的已左右传话，既然马车是上官氏的标记，那么定是上官氏的女子。只是从未听说上官氏的小姐中，有这么一位出尘脱俗的仙子。
华阳门大开，文武百官依序而出，走在最前面微微有些跛腿的正是裴相。
直到那几十位官员都抬头见到她了，孟星澜才离开车辕站到地上，又走几步等在相府车马旁。
裴相腿有疾，走得不快。孟星澜端方站着，双目低垂，纹丝不动。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们两位。
裴相未料她胆子不小，居然来此地当众截他，心中觉得厌烦，早该死去的人多见一眼都是浪费时间。王纶到底怎么办事的，怎么还没得手？
孟星澜见他走近，微笑着行礼，说话声音并不低：“大周景明侯嫡女孟星澜恭请福安。”
裴相见她表明身份，既然是大周贵族，不好怠慢，淡淡拱手回了个礼。他是一品宰相，没必要跟一个不熟的贵族小姐当众寒暄，那未免也太给她脸面了。
回完礼，裴相一言不发转身欲上马车。
“裴相且慢。”孟星澜叫住他，“星澜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裴相。”
这条大街罕见地在退朝后还如此安静，没有人挪动脚步，都巴巴地等着看好戏。
裴相只好转身，大庭广众下，宰相的面子要维持住。
孟星澜的声音一直不低，吐字清晰语速也慢：“前日在姐夫的府邸中偶遇裴相后，星澜对裴相念念不忘。”
众人离得近的听得清清楚楚，纷纷窃窃私语，看来是场桃花债。离得远的这时候开始往他们靠拢，人群有些骚动。不过裴相可不是好惹的，他们骚动得很谨慎。
裴相脸色变了变，终是没有开口接话。但孟星澜说得如此暧昧不清，他一时半刻无法翻脸离去，只得站在原地。向来都是他追着别人骂，此刻被人几句话轻巧困住，他突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孟星澜伸手摸一摸脖子被刺伤的地方，又说道：“裴相似乎……不是很乐意看见我。”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星澜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惹裴相不悦。”
孟星澜不但说得彬彬有礼，而且一点也没说错，他确实当日失态暴怒，扬言要杀了她。孟星澜没在大街上指着他的鼻子直言直语讨要个说法，已给足他颜面。
袖中的手微微发颤，裴相后悔当日一时失控，惹来今日风波。不过问题也不大，王纶已经有所安排，孟星澜没几日好活。
他拱手，罕有耐心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孟小姐多虑了，本相只是忙于公事，无暇他顾。令小姐误解，是裴某人的不是。”
众人再也摈不住，哗然一片。在朝堂上怼天怼地的裴相爷居然被孟小姐三言两语说得开口道歉。这桃花债有意思！
孟星澜泰然自若，不顾旁人眼神，用有些娇羞的口吻说道：“昨夜星澜在梦中见到裴相，霞姿月韵风采卓然，冲着我笑。”她长长地叹气，“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裴相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她，冷冷地问：“何事不明？”
他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周围人越聚越多。
孟星澜直视裴相的眼睛，唇角一抹微笑：“为何裴相在我的梦中，衣衫格外单薄？”
众人再也忍不住，互相惊恐对视，这算是当众调戏裴相吗？周围像炸了锅一样喧闹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裴相隐隐觉得孟星澜说的是梦到以前的事，但她的话虚得很，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那么理解。他讨厌孟星澜这种说话方式，可她又太有礼貌，他没法发脾气，只得冷硬说道：“本相不解梦！若无他事，就此别过。”
孟星澜满脸遗憾，优雅地福身行礼：“恭送裴相。”
相府的马车和上官府的马车接连离去。太京今日，因一位名叫孟星澜的大周贵族女子，掀起微微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