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到车上之后，郑逸南脑子里的念头羁乱纷杂，像涌向岸边的海浪一般，前仆后继的一波又一波，过了很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给方雁南发了条微信，问她在哪，这会在做什么。
等了很久，方雁南的信息才回过来：“在院子里晒太阳。”
郑逸南默了几秒，又发了一条过去：“可以拍张照片吗？很想看看你。”
不一会，手机里进来一张照片。
画面正中是一位老人的侧影，手里拿着切成小块的苹果，在喂一条半大的黄狗，照片左上角有半扇石磨。
狗的品种郑逸南认得，是金毛，温顺指数最高的狗。
还可凶可凶了呢！
郑逸南朝一边撇了下嘴角。
他没生气，反而因为收到方雁南发过来的照片，莫名地觉得她当时说谎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郑逸南对比照片里的景致，杂物间、老人坐的竹椅、院里的石磨，全都不差分毫。
也可以判断出照片是站在堂屋门口拍的。
确实是他眼前看到的这个小院。
只不过照片里的小院很干净。
*
五一过后，郑逸南把咖啡馆的事务全部交由宋奕哲打理，自己镇日在二楼画画。
没有找到方雁南，他的世界已然一片灰黑，只有手中的笔落到画布上时，眼里才能看到些许颜色。
他画的那些画，色彩突兀，抽象得不能再抽象，与他过去的写实风格截然不同。
所谓的海南蜜月之旅，如今在郑逸南看来，倒更像是方雁南与他诀别的仪式。
然而说是诀别，又不太恰当，两人偶尔仍会在微信上聊几句。
只是方雁南的回复越来越拖延，有时他头天发过去的消息，她第二天才回复。
郑逸南就总觉得，说不准哪一天，他的一条消息发出去，就石沉大海了，方雁南就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了。
又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叶亭枫和徐曼丽一起来看过他几次。
郑逸南的仪容仍保持良好，衬衣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脸上也干干净净的不见一根胡子茬，腰挺背直，显出不凡的气度来。
但他虽然精神没颓，目光却空洞涣散，无依无着的没有焦点。
徐曼丽已经知道了，方雁南就没有回老家，气到炸毛，但却又说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
她和郑逸南一样理解不了，方雁南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亭枫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说，一个人童年所遭受的心理创伤，终身都很难治愈。
方雁南的身世比较坎坷，可能在某些问题上的想法，会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吧。
然而除了安慰郑逸南，或许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柳暗花明终有时，叶亭枫也说不出更多来。
逐渐调整好情绪之后，郑逸南每天都会去他和方雁南过去住的那套房子。
他把被方雁南下架的所有商品全都上架，又将淘宝店重新开了起来。
第一波信息轰炸，是来自店里的老顾客的。
有问方雁南在老家过得开不开心，请代祝老人家身体健康，并祝贺店铺重新开张大卖特卖的。
有谢谢方雁南寄去的土特产，并索问地址要寄回礼的。
有感谢方雁南在她痛苦难过之时，隔着网络陪伴并安慰鼓励她的。
还有拍了考试卷，说自己是因为有方雁南辅导功课，才考出好成绩的。
......
郑逸南实在是意外。
他们说的方雁南，是他的那个，一直把自己隔离在世界之外，总是一副淡然状，不喜欢也不善于跟人交往的方雁南吗？
然而又十分笃定，那就是她。
一个蜕变得性格开朗、积极乐观、内心柔软又温暖的方雁南。
通过这些老顾客，郑逸南才知道，方雁南临走时跟他们说，她要回老家陪父亲，所以店铺得暂时关闭一段时间，但她仍一直在微信上跟他们有联系。
郑逸南这下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方雁南回他的消息那么慢。
每天有这么多人找她聊天，还真够她忙的呢。
郑逸南也知道，方雁南对他们也说谎了。
这些人也不清楚方雁南究竟在哪。
但更让郑逸南奇怪的是，在知道登录淘宝帐号的并不是方雁南本人之后，他们却好像个个都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问他是谁，又是方雁南的谁。
虽然依旧还会有人时不时地跟他聊两句，问问最近会不会再出新款什么的。
第二波信息轰炸，是来自于老顾客的分享。
除了接连不断的订单，还有问询加盟事宜的，说想从他们这里进货，开实体店销售。
要加盟的那些，郑逸南给了微信号，让他们直接和方雁南去谈。
他当初给方雁南注册的商标，已经拿到商标注册证了，是以方雁南的名字办的，商标使用授权也得由她签字。
莫莉在店铺重新开张的几天后，用她做客服的帐号发过来消息：“雁南姐，你回来了？”
莉莉：“你也太诈了吧！前天不是还跟我说，你还要过好久才回来吗？”
莉莉：“要不是我今天上线了，还都发现不了呢！”
莉莉：“这算几个意思？怕我去你们家咖啡馆吃白食吗？”
莉莉：“那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又发现了一家超好吃的烤鱼店！”
郑逸南看着电脑屏幕上一条接一条蹦出来的信息，心里十分难受。
好像过去生活在方雁南世界边缘的人，如今都与她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而曾经关系最亲密的他，如今却与她站成了最远的距离。
默了几秒，郑逸南才把手搭上键盘，回复道：“是我，郑逸南。”
莉莉：“哦哦！雁南姐还在老家吗？”
郑逸南不知该如何回复，跳过她的问题：“你继续做客服，可以吗？”
莫莉发了个“OK”的手势：“好兄弟发话了，必须可以。”
又问：“那我还用这个帐号，还是重新给我开个子帐号？雁南姐之前跟我说，店铺再开张了，就让我当客服主管呢。”
郑逸南又默了几秒，回了一句：“保持不变。”
回复完，郑逸南苦笑了一下。
他很想把生活恢复成方雁南仍然还在的模样。
然而，如果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努力，又能维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