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在沙发上坐下，一眼瞥见茶几下面，开着一条缝的抽屉里面有一堆药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老人买这么多的药，是生病了吗？
她赶紧拉开抽屉看。
钙片、多种维生素、螺旋藻、卵磷脂、灵芝胶囊，见全是保健品，方雁南心放下一半，又提起另外的担心。
老人一辈子没管过钱，手里突然有了可以由他支配的钱，别是一时得意，让人给骗了。
损失点钱事小，吃坏了身体，或是陷入传销组织，那就麻烦大了。
“我没有乱花钱。”
老人跟了进来，看方雁南面露不悦，像犯了错被人发现的孩子似的，委屈地站在旁边，两手抖动着，不安地在衣服上搓着。
“谁上门推销的？”
方雁南一瓶瓶按名字用手机百度，倒没发现这几个品牌有什么负面新闻。
“我去药店里面，他们推荐的。”
老人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方雁南勉强能听清。
“以后别再去买了。”
“我不是乱花钱，”老人辩解道：“我想把身体养好了，多活几年，以后还能帮你带孩子。你小时候，都没有好好疼你......”
老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面半句话只在喉咙里滚动，都不敢从口里发出来。
“我是说，我给你买，你又不懂，容易被人骗。”
方雁南鼻子发酸，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好！好！”见方雁南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老人松驰下来，脸上堆起笑容，眼睛里亮闪闪的。
“去镇上转转吧，买些菜回来。”
方雁南站起身来，低着头走出屋外，抹了下眼角。
老人把石头锁在院里，跟在方雁南身后，去村口坐车去镇上。
方雁南买了些时令蔬菜，排骨，又买了只活甲鱼，等老板帮忙宰杀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叫她。
“顾招娣？”浑厚的男声，语气里有些不太确定。
方雁南转过头，见身旁站着的男人西装挺阔，眉目俊朗，昂胸背手站着，霸气外漏。
方雁南看得有几分面熟，想了一会，没想出本名，倒是想起对方的绰号，脱口而出：“隔壁老王！”
那人十分尴尬，讪笑道：“当年那事，挺对不住你的。”
方雁南淡淡一笑：“算了，都过去了，不过，你不该打顾子期。”
“我不知道那是你弟，还以为......”
老人买了把香芹，从旁边摊子走过来，盯着男人看了数秒：“你是王远洋吧？”
王远洋惊讶道：“顾老师记性真好，就只带了我一个学期，都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我。”
老人呵呵地笑：“教过的学生，名字我全都记得，就是有些个样貌变了，会认不出。”
王远洋上五年级时，老人的工作早就被人顶替，不再任教了。
教王远洋那届的语文老师休产假，学校一时找不到老师，这才让老人去临时教了一个学期。
初中时王远洋就知道方雁南，但当时没太注意她，只知道这个女生学习很好。
等到了市里上高中，他们两个班教室相邻。
课间时，方雁南脚步轻盈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心会踩着她脚步的节拍躁动不安。
他渐渐发现，这个女孩不只是学习优秀，而且与众不同。
她清静淡泊，又有一股倔强。
偏就是方雁南的不服输，激起了他年少狂妄的斗志和征服欲。
再后来，一些流言蜚语传回了村里，那段“顾招娣童养媳，白天当驴晚上骑”的顺口溜，就又增加了新的内容。
等流言蜚语顺着阴沟再传回学校，端端一个阳光少年，自此有了一个很猥琐的绰号——隔壁老王。
“招娣，你是回来看顾老师吗？”王远洋没话找话，却只想出来一句废话。
“嗯。”方雁南淡然应声。
“呃，我是回来看我妈。”
“阿姨身体还好吧？”方雁南随口问了一句。
“肺癌，不太乐观，过几天还要去省城做化疗。”
“......”
方雁南并不太善于说宽慰人的话，尤其是和王远洋又不熟。
也说不上是不熟，而是不想熟。
尬聊终于进行不下去了，两人微笑点头，就此别过。
走到集市口，方雁南看到有一家手机店，想到平时联系老人也不方便，就进去挑手机。
老板一听是要给老人买，从柜台里拿出两部老人机，让方雁南选。
方雁南撇了撇嘴，表示对方未免也太小瞧她家老头儿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了。
其实连方雁南也没有想到。
过年时，电视机刚买回来，老人拿着摇控器，连开机都不知道该按哪个键。
她这次回来，老人不但会收藏喜欢看的频道，居然还会用分屏，一边给石头放《动物世界》，一边自己看新闻。
方雁南给老人挑了部新款智能手机，办好电话卡，又缴了一年的话费。
出了手机店转过街角，对面有家宠物店。
方雁南想起来给石头买狗粮的事，便挽着老人过马路，进店挑狗粮。
金毛是大型犬，狗粮都是二十公斤一袋的，方雁南看上一款一百出头的。
老人却盯着旁边二百八十块钱一袋的，指着上面的图片说：“这个是不是好一些，肉多，还有水果。”
方雁南看着老人的眼神，抿着嘴笑了一下。
这哪是在给狗买东西，分明像是在给孩子选奶粉。
好像带着几分补偿的心理，想把过去没有能力给孩子们的父爱，都弥补到石头的身上。
方雁南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很多老人在带孙子时，会溺爱孩子。
他们年轻时初为父母，一是没有经验与耐心，二或经济条件不允许，没有给自己的孩子更好的爱。
等老了看到孙辈时，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孩子小时候的模样，总想把亏欠了孩子的爱，补偿给孩子的孩子。
“它又不是我孩子，干嘛对它那么好。”
方雁南被触动了内心的柔软，突然想撒个娇，然而话却没说到点上。
老人的眼神黯暗下去，误以为方雁南是在怪自己花她的钱不心疼，手又不安在地衣服上搓着。
方雁南在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让老板把那个贵的那袋狗粮称上几公斤。
老板翘着腿，坐在店门口的躺椅上，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道：“那种没有散的，要买就是一袋。”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他把头转过去之后，又故意用小声却足够让方雁南他们听到的音量揶揄道：“狗都养得起，还买不起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