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祈愿从梦中醒来，眼皮又重又酸，酷似幼时患上红眼病时的症状一样，眼皮几乎无法睁开。
一片黑暗，冷白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入，将天花板一片角落照得雪亮。
梦境刚过，祈愿对梦中的人事物还记得比较清楚，荷月、小姐、夏可、娘子……
夏可最终说的是什么？
据说祈愿被送到孤儿院时身上穿的衣服里还夹带着一封信，里面说明了她的姓名，于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便没有再费心思给她新设一个名字。
而因为名字里蕴含了求神拜佛一类的含义，不仅是像婉儿她们一样与她亲近的人，连与祈愿不亲近的人也唤她作愿儿，较少直呼名字。
夏可对这方面没有忌讳，在外时多直接唤她作祈愿，独处时唤她作娘子，夜里动情时唤她作愿愿。
从来没有人唤她作愿愿，只有他。
祈愿刚睡醒，脑子里的思绪如一团浆糊，一点关联也没有的事项相互串联，天马行空。
有人说过，半夜从梦里醒来的人，如果不立刻起床唤一唤神，是很容易重新进入刚离开的梦境的。
自寒假与夏可重逢以来，祈愿再次中招，迷糊间再次坠入梦境，场景还是小姐的房内。
屋外大雨滂泼，不时雷电飞闪，让人不禁联想武侠小说中雷雨夜里双雄比拼的场景。
屋内的碧绿色砖石地板如此熟悉，祈愿随着小姐在梳妆台前转圈，步伐既小又轻，与第一次梦境中的有少许不同。
吱呀一声，木门大开。
夏可鬓发俱湿，衣摆间沾有泥泞，面情阴郁，开门后也没有合上，只是大步行至茶桌前坐下。
小姐貌似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两人没有对话，径直走去合上门、又拿了毛毯给他轻轻盖上。
夏可眼中冷冽不时让祈愿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他只有在为祈愿的事情生气的时候会变一副样子，与现在相似，阴冷得可以拧出水来。
“喝完这杯热茶，就先去把衣服换下吧。”
……
夏可没有应话，一室只有雷雨瓢泼的声音。
嘭嘭嘭嘭，雷闪如在耳侧，耳膜的颤动传至心脏，大雨飞扑于窗外，小姐的拳头越抓越紧。
“荷月的事情，我已经找到些眉目了，这两天内我把伤养好了，打算再去试试。”
“你敌不过他，不要动。”
“我并不是要与他作对，最起码把荷月救出来……”
“你怎么就不死心？”
“你指什么？难道我们…我就放着荷月不顾？”
夏可转过身，目中尽是冷光，让她遍体俱寒。
这样冷，不如让她在外面被雨淋着还更暖和一些。
“你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过？现在是我屠魔最重要的时候，你不要乱动，让我分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凉薄？你对外面任何一个人都比对我要热心，我什么时候对你提过任何要求，我只希望你能全心全意陪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每日向你表白我喜欢你，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这就是我爱你最好的证据啊。我在说荷月的事情，我知道你在处理重要的事情，无法抽身，我没有要让你陪我去的意思。”
“你敌不过他，你盲目去救一个对我毫无意义的人只会让我分心，你每日提这件事不正是为了让我去替你处理？
你好狠心，你对我是有多无情才能让我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去帮你料理你的善心、去救你真正看重的人？”
小姐一副震惊的模样，急切地抚在他的肩和衣襟上。
“我没看出来，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你是嫌我受伤不够重，要外体上都能看得出来才满意吗？”
“不，怎么可能。你让我确认一下是哪里受伤了，或许我可以……”
一阵推搡，小姐半弯着腰想去确认他是伤势，被夏可轻轻一推即推落在地上。
寒凉，不只是冰凉的地板上从手心处传过来的温度，还有他错手伤她后目中的一潭死水，未有一丝波动，不管是歉意还是怜惜。
“看来我……我今晚还是去别的房间吧，你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
小姐将目光聚焦在地板上，慢慢起身。
屋内灯光明亮，屋外雷雨狂闪，论冰寒，竟还是屋内更甚。
小姐将门扇慢慢合上，养得嫩白的一只手死死握在滚圆的门把手上，不敢去看那人第一次发怒后的面容，也不甘心就这样毫不被挽留地离开。
“你……”
听屋内夏可一句低语，小姐猛地又打开门扇，“什么？”
“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没有。你好好睡吧，不打扰了。”
“嗯，接下来这几日我都不在，我们也好好想想。”
“……好。”
祈愿再次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眼前不是酒店房间的天花板，更不是小姐房内碧绿色的地板。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儿，热气扑鼻，刺激得鼻腔内的嫩肉阵阵发痛。
废墟中，有山石，有残垣败瓦，不少破烂的碎布从砖瓦缝隙中探出头，像极了电视中地震后城市被摧毁的模样。
这种刺鼻的味道从哪里来？她已经从小姐的梦中剥离开来，进入新的梦境了？
祈愿忍着眼中天旋地转，挣扎着想从仰卧的砂石地上跪站起立。
一股冲动从胸腔处急速涌出，带出一泼夹杂黑丝的血。
血腥味浓厚，血浆如羹，从口中大口大口喷出，像是要将体内所有液体排空。
祈愿的手脚不听指挥，放弃支撑着上半身的双手，在再次倒下之前学着武侠片中点穴的手势大力点压于胸前几处地方。
让她庆幸的是，她再没有吐血。
就如某些老人家所说的那样，生病的时候放点血，神志会更清醒一点，祈愿眩晕的感觉得到缓解，慢慢有精神去打量周边的环境了。
正如刚才所看到的那样，附近一片屋舍均被夷为平地，有山有水，本应是一片福地，怎地这样一副破败恐怖的样子。
本就不平的地面几处裂开足以让小孩摔入其中的口子，从祈愿坐起的身高望去无法确认裂口有多深，底部有什么。
四周寂静，荒无人烟，并不像是战后硝烟尚未完全熄灭，味道更像是从地底透过裂缝涌出，夹杂着荏苒往上的热气。
“嘿嘿嘿嘿，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
再次，祈愿想望向四周确认情况，她的身体却半点没有服从她的意志的意思。
“听说你是他在人界的女人？啧啧，姿色全无，不怪得他尝完味道就要跑。”
“你也跑不了了。”
“哈哈，你确定你没说错？不是你跑不了了？”
一个晚上了，祈愿几次做梦都投入“小姐”的体内，以第一视角观览她的人生故事，只能看，既无法动作，更无法与小姐作任何沟通。
看来这次，也是如此。
她想做的半点没有反应，她想说的俱成无声。
该不会这次，也是“小姐”吧，她真是跟“小姐”扛上了，待会醒了一定要坐起来好好醒神才行。
“这次我真的干了一件大事了。”
祈愿感到身体正在迅速恢复，四周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虽稀薄，体内各种疼痛的感觉却迅速归于无。
“什么大事？只身闯入这里，又被我吸食殆尽的大事？不错，你体内的灵力也好法力也好，虽不上等级，也足够让我饱餐一顿了。”
祈愿始终无法看见这幅妖魔化的声音的来源，声线时细时粗，音量时大时小，找不到声源，声音却自动自脚钻入耳中，分明而扰人。
“看来鬼王也不过如此，鬼王鬼王，该是鬼中之王才是，被我这样小兵小虾对付了，真是有辱其名。”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我这不是瞧着你这幅天真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陪你玩玩吗？
与你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再次加固了结界，你的小丫鬟是挣身出去了，可就算搬来再厉害的天兵天将，也救不了你了。
临死之前，不妨我再告诉你几个秘密？”
祈愿彻底明白，她是真的和“小姐”扛上了。
鬼王正是第二段梦中小姐提到的，小丫鬟应该是指荷月，这幅狂吐血又迅速恢复过来的躯体是小姐。
这时应该是小姐短暂的花龄中最后的时间，幼年的老太太在小姐的支持下逃出鬼王的结界，期望能求得她的姑爷的帮助。
“你不妨说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总要在你之后离开才是。”
“哼，小丫头嘴皮子真丑。
别总想着你的相公会过来救你，你仗着他是冥帝身边的红人如此蹦跶，三番四次扰乱阴阳秩序，陷他于不利，冥帝早已将你恨透，牙狠狠地咬牙切齿，巴不得每次听到你消息的时候就当即将你扎入油锅，让你灰飞烟灭。”
“你…”
“我还没说完呢，你要再插嘴，我不介意先拿几个孩童填填口。
哈哈哈哈哈，怎么？又不是你的孩子，都是没父没母的低贱草根，你这样护着他们，难道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将你供奉为恩人了？
哼，这幅脸皮真惹人厌。
冥帝早已为你相公寻到更好的人儿了，男人嘛，就算喜爱温柔乡，也该找一个好一点的、看起来高贵一点的、知道自己如何低贱、又该如何供奉夫君为上天的女人才是。
你的相公，该几日没回府了吧，说不定，正沉迷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呢哈哈哈哈哈。”
祈愿无法感受到小姐的面情如何，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感受如何。
几近复原的肉体裹着一颗裂口渐渐变大的心脏，起初时裂口尚小，几乎无法察觉，鬼王的话语锋利如刀刃，句句伤人，裂缝越趋向大，滴血变细流。
结合着祈愿今夜第二段梦境中夏可说的话，大概正如鬼王所说，小姐的相公几日没回府了。他说最后那句话时一脸冷漠，祈愿记不大清了，眉间似乎还有几分厌恶？
小姐心如刀绞，仍故作镇定，拍了拍沾满灰土的衣袖，拍了拍染血后变得更加厚重的衣摆。
“就这？”
“你的小荷月，也是将死之人了。
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将你以外的人的事情看得更重，我巴不得变出一副镜子，让你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
你的小荷月，就算有你的灵力垫底，出去也是个废人了，修为尽失，她只剩下迅速枯老的躯体了。你这还算是救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