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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行一会便到了庄凝宫。

刘德妃特意屏退了其他下人,在门合上不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宋珩面前:“霜儿妹妹,霜儿妹妹……她不好,很不好!”

宋珩只觉呼吸一滞。

“昨日妾身听闻霜儿妹妹恢复记忆醒来,就连忙去寻她……”刘德妃继续说道,声音满是怜惜:“我当时不知道霜儿妹妹去了哪,只看见她双目通红,满脸都是泪水!”

“后来,后来妾身才知道她是去见了裕亲王,而裕亲王给她带了些东西……”刘德妃跪在地上一字一句:“我才记起来,妹妹回来时,双手一直紧紧握着一颗鲜红色的宝珠,一直没舍得放手……”

宋珩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然后呢……”

刘德妃摇摇头,突然拜倒在地上:“陛下,陛下,妾身斗胆!”

“陛下通达众凡,可曾,可曾看出……”刘德妃大声说道:“霜儿妹妹,从来,从来就不应该是这宫里的人啊!”

明明早已知晓,但当听见刘德妃坦明说出来那一刻像是疤痕被人猛地揭开,血肉模糊。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也在准备,也在争取啊!

“刘德妃就是要同朕说这些?”宋珩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刘德妃迟疑了一下,像是孤注一掷:“妾身还有话要说……”

“此番霜儿妹妹全部都记了起来……”刘德妃继续说:“昨日霜儿妹妹为……”

刘德妃特意停顿了一下,但他们二人都知道,那个省略是“段骁”。

“几乎痛不欲生的样子让妾身昨日辗转反侧,”刘德妃轻喃:“从前霜儿妹妹聪敏活泼,玲珑俏皮,妾身实在不忍心看到,霜儿妹妹好不容易醒来,却,却日日失了魂魄一般……”

失了魂魄……

“德妃!”宋珩沉声呵斥,额头有青筋一跳:“你逾矩了。”

德妃像是视生死于物外最终闭了闭眼道:“陛下……还请您,放过霜儿妹妹吧。”

宋珩身体一僵。

放过。

是啊,他不就像个自私自利圈地为牢的恶鬼吗……

“妾身有一样东西呈给陛下,”刘德妃的声音此刻出奇冷静:“还请陛下看过后,三思后行。”

宋珩眼睁睁地看着刘德妃递来的一本蓝色册子。

是什么呢?

他好奇。

他又害怕。

他最终翻开,不过是寻常的地图册而已啊……

而后他再一翻,很轻易地落到了一面,显然,从前翻书的人经常翻这一面才会如此。

那是京城的大地图,上面有一条线,从皇宫大门连向冬春门。

宋珩何等敏锐。

“这是霜儿妹妹失忆的时候,”刘德妃解释道:“妾身从霜儿妹妹那借来的,她那时大抵忘了……”

那时大抵忘了,意思就是——

现在应该记起来了。

宋珩竭力冷静地继续翻,其他都没有什么,一张地图线能说明什么?他也可以画万千条!

直到最后一面,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大梦一场,逢场作戏。腊月二十。

他曾亲手握着霜儿的手,一笔一划教过她“梦”怎样写才更好看。

腊月二十。

他记得很清楚。

腊月二十后一天,他曾于夜色与月色下亲她。

她没有拒绝。

那时他欢喜极了。

所以,从那时起,就是逢场作戏吗?

宋珩指尖微微颤抖,刘德妃用膝盖移着上前悲痛万分:“陛下,还请您,还请您放过霜儿妹妹吧!”

宋珩头一次对女人用上如此大的力气,一把就挥开了她纤细的手腕,刘德妃就摔倒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宋珩一怔,最终紧紧攥着地图册踏了出去——

看起来毅然决绝,殊不知下台阶时差点踩空便要摔倒。

*

阿福公公看着陛下从庄凝宫出来后面色极度沉郁,他想着便试探道:“陛下,去沉香阁看……”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宋珩沙哑低沉但不容置疑的声音:“回承清殿。”

阿福公公担忧地看了一眼轿撵上几乎瘫倒的宋珩,最终没再说话。

刚进承清殿宋珩一步一步走到案前,双手撑在桌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可突然就听见“哗啦——”一声,满桌的奏折文书被全部掀翻到地上,狼毫烟台稀里哗啦全被砸到地上。

阿福公公瞳孔一缩,正要上前便听见宋珩怒吼的声音:“滚!全都滚下去!滚!”

阿福公公连忙朝那些侍卫婢女使眼色,大殿一下就清了干净。

宋珩额间青筋一跳,突然双臂一掀,整张案台都被宋珩直接“哐当——”一声掀翻在地上。

承清殿似乎都震了震。

阿福从未见过这样的宋珩,哪怕宋珩经历再多磨砺苦练,他都是个习惯承受和隐忍的人。

“阿福,”宋珩轻轻喘着气:“去拿酒。”

阿福愣了愣,“去啊!”宋珩很不耐地皱眉。

阿福以为是近来变故太多,陛下又未曾好好休息,从而到这种几乎崩溃的边缘。

喝些酒好好睡一觉,或许还是件好事。

直到他看见宋珩像喝水一般先是一杯一杯后来直接是一坛酒捧到嘴边,他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复杂。

“陛下,陛下。”阿福去抢他手里圆滚的酒坛。

宋珩已经满脸酡红,眼神迷离,但抱住酒坛的手却力大无比。

二人正僵持的时候宋珩突然松了手,阿福一个趔趄倒在一旁,只见宋珩正用手猛拍着自己脑袋:“阿福,阿福……”

“陛下。”

“阿福,朕觉得,她哪里是什么都记起来了啊,她是忘了,她是忘了!”

阿福心里“咯噔”一声,醍醐灌顶。

“她就是忘了,”宋珩埋在凳子上,声音竟然有一丝哭腔:“她是忘了,忘了她欢喜朕……”

“陛下。”阿福放下酒坛想扶宋珩去床榻上休息。

只见面前的人似乎已经泪水纵横,阿福从未看见过。

像是多年的吞咽与隐忍,全在此刻爆发喷涌。

“朕原以为……”宋珩自嘲地笑了笑:“朕原以为是朕在给她编织一段美好的梦境……”

“到头来,哈哈到头来,”宋珩像是被自己逗笑了:“原来,原来一直都是她在赠我一场大梦!”

一场,竹篮打水终究一场空的,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