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怔在原地，但这样听人谈话终归不太礼貌，便要先离去。
可突然门就被人从里推开了，老太医还回头说着话：“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四处闯荡，我也管不了……”
“冯师傅，谢谢您今日特意前来，”江太医在里侧尚未看见我，真诚道谢后只听见他再次笃定道：“但我并非是执着于男儿志在四方，只是定国安邦守疆，我以为，吾辈当仁不让。”
老太医转过头来叹息一声突然瞧见了我，一时晃了神：“慕昭仪？”
“可是因昨晚的事还头疼？”老太医问我，难道昨晚他来给我看病了？
我下意识摇摇头，他施礼后便摇摇头挥挥衣袍离开了。
江太医从房内走出，他现在行走时已和寻常一样，我惊喜地开口：“江太医，你的伤好啦？”
他笑着点头：“嗯，就等落痂了。”
我正寻思着先说些什么，他坦然地朝我道：“慕昭仪，我要去东襄战场了。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正准备的事，现在已经妥当了。”
我愣在原地，虽然听到刚刚的谈话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但听他说出“战场”二字后还是有些惊诧。
“先进来吧，”他在桌上给我倒上茶水，看了眼我后徐徐说道：“别这么惊讶啊，我只是去救治伤兵，又不是弃医从戎要去拿刀杀敌。”
说罢他还笑了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你已经和陛下说过了？”我试探地问。
“嗯，”他点点头，旋即道：“陛下一开始确实没答应，但我坚持要去，他最终允了。”
我捧起茶杯，舔了舔有些干的嘴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诚如先前冯太医所言，战场上可是真的刀剑无眼，就算是大夫，也难免炮火之灾。
不对，应该说，就因为是大夫，比起寻常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更处劣势！
看着江太医温润如玉的面庞，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应当要身处于硝烟弥漫，血肉破碎的荒蛮战场上啊……
他也端起一杯茶：“慕昭仪，你知道吗？”
他声音如清泉汩汩流过：“东襄，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我——开始颠沛流离的地方。”
我心下一惊，想起那日有妃嫔说起“东襄”，说那里是宋华国和琉丹国交界之地，琉丹国人生性野蛮，时不时越境欺压夺抢，劫掠凶杀。
虽已派重兵看守，但也难敌其三两天游击似的骚扰偷闯，故而民不聊生，世态惨淡，其实早就没了几户人家。
所以江太医的家……
我怔怔望着他，他抿了口茶看着我：“嗯，如你所想。”
“所以此番宋华国和琉丹国终有一战，我是一定——”他朝我一笑，像是说着寻常琐事：“要回去的。”
“还要——见证它御寇敌、驱蛮夷、再新生。”他将瓷杯顿在桌上，茶水因而左右晃了晃。
我看着他温柔气质下少见而难掩的锋芒，像是我曾在书里读过的大将军，破釜沉舟般在文书上盖上一圈鲜红的印章，干净决绝，再不反悔。
除生死，无大事。
这还是江太医告诉我的。
那此事攸关生死，江太医自是思虑准备得远比我周全缜密。
所以——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又何须多言。
我端着手上的瓷杯轻碰了下桌子上他的瓷杯——“叮当”的清脆声响。
“那，以茶代酒——”我朝他笑笑：“平安归来。”
“好，”他温润一笑，恰如初见时的白衣翩翩：“慕昭仪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是，我阿爹身体状况似乎不佳，所以想来问一问你。”
随即我将阿娘告诉我的状况简单转述给了江太医，江太医低眉思索了一会：“这些症状比较宽泛，我无法直接定论。如果可以，我还是亲自去见一趟令尊更为妥当。”
想到阿爹那倔脾气，我无奈地解释了一下。
他点点头：“若是如此，我有一个想法。若是陛下开口，事情自会顺利得多。”
是啊！我一时反应过来，慕安国忠心耿耿，陛下金口玉言，若是宋珩让江太医去给慕安国看诊，慕安国自是不会拒绝。
我忙向江太医道谢：“我知道啦，江太医你可真聪明！”
说罢我便向他道别往承清殿去，可走到半路又想起来昨天的梦，心下惴惴倒少了些兴奋与期待，居然不知道到底该以何种状态去面对宋珩。
心下有些躁郁，正巧脚下踩到了一颗葡萄大小的小石头，我干脆小腿一扬，把小石头踢了出去，想解些烦忧。
远远只听闷闷的“啪——”一声，小石头似乎打在了厚重的布料上，随即是阿福公公焦急担忧的感叹：“欸哟喂！”
我连忙看去，只见明黄的衣角下落着刚刚那块圆溜的小石头，抬眼便是长身玉立的宋珩目光幽深看着我。
段骁站其左侧，双手随意地摆在背后，眼角微微上翘也着看我；宋瑜和段笙在其右侧，两人看戏的表情真是如出一辙。
宋瑜和段笙回来了——我的第一反应。
妈呀，我刚刚是把石子踢到宋珩身上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马就迎上去，满脸视死如归就要在宋珩面前跪下——
跪，不一定不死；不跪，必死无疑。
可旋即我的肩膀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腿尚未半弯，只听面前人声音清冷：“不想跪就别跪了。”
这是读心术吗？！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随即另一种滋味涌上来：他的动作如此体贴，可为什么语气却疏离得恍惚隔着千山暮雪。
我被他握着起身，他松了手就要绕过我继续走。
宋瑜收了一脸“看戏不成十分失望”的表情，嘻嘻哈哈扬手就要冲我打招呼，结果段笙抬手“啪——”一声就把他的手打落，瞪了他一眼后又爽朗地笑着看我：“慕昭仪，我们正要去箭场，一起吧？”
我抬眼，只见宋珩轻皱了下眉头，宋瑜忙在一旁帮衬：“是啊是啊，还听说上次某人差点射杀了一只母鹿，还是慕昭仪英勇出手相救呢！”
“宋瑜，你皮痒了是吧！”段笙咬着牙转身道：“我不介意现在直接射杀一个二愣子！”
“姑奶奶，我又没说你啊！”宋瑜嘻嘻哈哈地佯装往后退几步。
我正想着理由拒绝，段笙就拽着我往前走：“懒得跟个二愣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