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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小雨终于停了,可天气却依然阴着,灰蒙蒙的显得有些压抑。

大昭寺内,小和尚们依然勤劳得的练着武,手持一根并不算太长的木棍,一招一划的跟着前面的师傅学着。

方丈立于主殿内,靠着门口处,看着殿前一众佛门的花朵,脸上笑意浅藏。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西北王带来的小女孩,当时她也就和这些小沙弥一般大吧。

那个小女孩虽然并非是西北王嫡出,王爷却把她看得十分重要,甚至隐隐还要重过那位世子殿下,小时候她总是害怕自己,自己却也不能明白,明明脸上一直在笑个不停,但那小女孩就是不愿与他亲近,每次和王爷来见自己,都是躲在那席蓝色蟒袍身后,只露个小脑袋出来,一双大眼睛有些戒备的盯着自己。

想到这里,方丈会心一笑,倒是许久没见到那个小丫头了,有些想念。

他看了眼有些略显阴沉的天气,一手捻着一串佛珠,在那尊九丈金佛下眉宇温和,轻声笑道:“心中晴朗,万物光明。”

一条不知名的小路上,年轻俊美的黑衣和尚正正驾着一辆不知从何处偷来的马车,手拿缰绳,坐在车前御马。

李时毓坐在车内,看了眼窗外她完全陌生的景色,撇嘴道:“臭和尚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和尚封了她的穴道,因此一身八品武功无法施展,说来也可笑,李时毓自己也算是一介八品高手,当时在小树林里却抵不过一个不过七品巅峰的和尚。

不过她虽然被封印住了一身武功,此时看起来却也不着急,嘟囔道:“和尚我饿了,要是再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下去本郡主可就要被饿死了,这个责你担得起吗?”

和尚在前面驾着车,微微一笑:“小僧自然是招架不起的,要是郡主出了一点事,只怕王爷会将小僧千刀万剐罢了。”

李时毓闻言扬了扬脑袋,冷哼道:“知道就好。”

和尚听到李时毓言语之中淡淡的威胁,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自顾自的赶着车。

有些事情前世既然没有做好,那么这一世他应当有所了断。

此时另一辆马车上。

胡继宽在前边驾着车,心中稳稳把算着一切。

他也算是个花丛老手,心中有数,故意挑拣了些有些颠簸却不至于让人恶心昏厥的道路来走,为的就是让自己身后那位新主子和那楚潇潇生些暧昧情分出来。

毕竟他们这些“老四门”与这位公子哥相识也不过是一两天内的事情,但这位公子哥不仅自身修为够高,身后的势力也足够雄厚,他是打定心眼儿要跟着这位白衣公子哥后边吃些剩下的汤水也好,只怕也比他以前在紫阳山庄积载了几十年的家底要丰厚不少。

至于为何他要帮楚潇潇和崔绣生些说不清楚的暧昧,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盼那楚潇潇日后得了宠,莫要忘了自己这个老乡罢了。

老管家面相虽然朴实,但心中所想所计对于人心的把控,皆是上乘。

至于曾经自己的那位顶头上司紫阳真人,老管家心中有些冷笑,要不是他以前故意装做出一副见色忘义、再好像“没头没脑”一般拿着那本所谓的天降神功练了起来,只怕他就活不到今日了。

老管家虽然修为不高,但头脑十分清晰,对于自己的人生规划可谓是煞费苦心。

紫阳真人是从小在那江湖底层爬上来的,他亦是如此,所以紫阳真人才如此对自家的这个管家如此的防范,毕竟两人实在是太像了,无论是当初的身份,还是所经历的事迹,皆是如此。

崔绣抱着身上的楚潇潇,整个车厢里都是一股子春日野芳的味道,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有些燥热。

虽然他曾经把京中那些个青楼逛了个遍,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确是李时毓口中的色胚,相反的是,他因为从小就在那位前朝司礼部监印宋若雪的庭院里长大,周身或多或少地沾了些湿沉沉的阴气,以至于他以前甚至以为女人只是宫中只会服侍人的宫女罢了,完全不懂什么男女有别。

后来为了迎合一些高官权贵也就不得已硬着头皮陪着他们去逛青楼,逛着逛着也就从原先的嫌恶到麻木,崔绣当年在朝野上所交之人大至那位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杨大人,下至一个京城守门的无名小卒,无一不是他笼络的对象,甚至为此把京城里十八座青楼给逛了个遍,逐渐成为一位所谓的花丛老手。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楚潇潇的背部,一层轻纱之下白嫩吹弹可破的肌肤隐隐因为二人的紧密接触有些红润。

他轻轻扯下那层轻纱,把楚潇潇搞得是又惊又是暗自一喜。

果然没有一个男人能对自己有抵抗力。

崔绣的手轻轻拂过那一片冰肌,立刻引来楚潇潇一声略显压抑的娇呼。

一时车内春意浓浓。

崔绣闻声微微挑眉,手上动作不停。

楚潇潇转过头来,美目轻抬,望向崔绣的眼神中有些迷离,长长的睫毛此时略带了些湿润,看起来楚楚可怜。

崔绣轻轻撩过她的一缕发梢,又是对着她那张不输京中名牌的俏脸一阵打量之后,右手轻轻捏住楚潇潇柔软的下巴,心中暗道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比小妖女稍微差了些。

这个念头一出把崔绣下了一跳,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真是色心蒙欲,忙叫了胡继宽停车,待马车停下之后有些慌乱的下车,留着楚潇潇自己一个人在在车上,说是要出去透透气。

胡继宽看着那白衣公子哥下了车,再转过头来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楚潇潇疑惑道:“怎么回事?”关于这个冀州一枝花的魅力他还是知道的,虽然没有上过她的床,今后也不敢做此想,但蓝月姬的“威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冀州。

楚潇潇看了一眼车下正在透气的白衣公子哥,嘴角戏谑,轻声道:“我还以为这位大人是个花丛老手呢,没想到竟是个雏儿呢。”朝阳酒楼在蜀地一代是出了名的,无论是饭菜、酒醇还是说书皆是如此。

大概是由于这地界的缘故,蜀川偏僻于中原西部,不仅远离那中原繁华地界甚至离那座西北王府所在的凉城也有些距离,颇有些天高皇帝远的味道,因此在这块地界上就算是想说些什么诛心之论也是无妨,毕竟人家锦衣卫就算是再一手遮天它的手也长不到这里来嘛。

这不,朝阳酒楼先把自家的饭菜酒水搞好之后就开始起了些别有的心裁,专门不知从哪请来了一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知道“一点”的说书先生正坐于一楼的当堂之上,面前有一张文房四宝俱是上品的几案,手里持了一柄末端稍微染了点墨水的白羽扇子,右手捻了捻长长的白色胡子,左手拿住几案上一块看起来略有些厚重的木板,白眉下的老眼微微眯着,先是咳嗽了两声,再用左手里那块木板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但刚好可以让整个酒楼里的客人听到。

足足有三层高的酒楼瞬间安静下来,吃客们停了先前各自的话头,不约而同的端起了身前桌上的酒水喝了一口,看向那个每次都能吊住他们胃口的说书先生,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结果老先生愣了半天,摇了摇羽扇,笑道:“各位,上次咱们讲到哪了啊?”

众人闻言竟也不拆台,刚刚才安静下去的酒楼瞬间又闹腾了起来。

“老王,你可真是记性不好了啊,上次明明讲到那东临剑仙王晟一剑斩去北辽近千名士兵了啊,你得接着继续讲下去啊。”

“就是就是,赶紧的,讲完哥俩请你喝一壶酒。”

众吃客皆是迫不及待,又忙喝了一口酒,生怕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头讲到高潮处酒劲儿就过去了,到时还得多花些银子买酒。

那名王姓老人闻言呵呵一笑,微微抬起右手,在空中虚按一下。

全场立即禁声。

老人润了润嗓子,终于准备开口,结果酒楼的门口突然被打开,只见到一个穿着不俗的年轻人和身边一个老马夫模样的下人并着走进。

那年轻人相貌不俗,只是棱角不是那么的分明,看上去倒是显得有些柔和,他轻声道:“小二,来一桌子菜,两坛酒。”

立刻跑过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过来,赔笑道:“客官还请快些跟我来,莫要扫了大家的雅兴才是啊,”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那位正坐于当堂之上手持羽扇的老先生。

年轻人这才注意到这四周的人皆是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这两个打断老先生说书的不俗之客,只不过是按照江湖规矩来者是客,这才按着性子没有发作。

年轻人好似了然一般的点点头,一边跟着那小厮走到一张桌子,一边小声问道:“这位老先生是何方神圣?”

那小厮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一边抹着桌子一边笑道:“客官怕不是蜀州的人吧,这位老先生神圣倒是谈不上,不过要说他所知道的、所讲的,只怕是不比那百晓生差多少啊。”

年轻人稍稍瞪大了些眼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厉害吗?”

“那当然,”说到这里,小二有些骄傲的抬起头,“这位老先生可是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虽说我们这儿酒水饭菜俱是蜀地上乘,但要说我们这里的客人,大多不是为了吃喝而来,而是专门来听这位老先生说书的......”

这时那当堂之上的老先生终于开始接着讲那位东临剑仙是如何的大杀四方,小二一听,忙招呼二人坐下,自个儿也找了旁边一根空凳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只见那老先生猛地一挥羽扇,慷慨激昂道:“话说那东临剑仙王晟立于城头之上,大秦、北辽双方俱是在这边境之上陈兵数十万,大有一言不和就会刀剑相向之、拼个你死我活之势。”

“此次陈兵据说是那北辽战神精心准备为之,为此计划了数年,除了明面上的二十万兵力之外,还有十万伏兵埋伏在那草原的毡包之内,只待那二十万大军就要攻破长城之时再一举擂鼓现世,企图一举击破我大秦军心。”

众人闻言皆有些骇然,这北辽蛮子竟有如此心机。

老人说到此处,摸了摸长长白胡,喝了口酒,继续道:“而在那北辽兀良哈部士兵蠢蠢欲动之时,只见那位老剑仙不知何时立于城头之上,一手竖在身前,二指伸出作剑状,心中默念一声,只见身后那座天际之上突然闪现出二十八颗星辰,即使是在那白昼里也是闪光无比。”

他又是一挥扇子,似乎带出一股浓烈的罡风,刚刚喝下去的酒在肚子里有些灼烧,抑扬顿挫道:“那北辽士兵只看见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城上空好似群星闪耀,以为是天地异象不敢轻举妄动,但耐不住身后的督战官一再催促,于是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真是好生犹豫!”

众酒客闻言皆是放生大笑道:“他个北辽蛮子懂屁个剑仙之风嘞!”此话又是引起一大片叫好。

年轻人闻言亦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对一旁的马夫模样的老人轻声道:“王老果然如此威武?”

老马夫喝了一口酒,随意一笑。

于是年轻人有些感叹。

那说书老先生两指并拢好似作出剑状,道:“那北辽军队本是想要乱我大秦军心,不想这前脚才刚刚迈出,转眼自个儿的军心就荡然无存,而就在此时,那位东临剑仙轻喝一声,刚才还在天上的二十八枚星辰眨眼间便冲至蛮子眼前,唰唰唰唰就好似割韭菜一般瞬间夺取近千名士兵的性命,杀得那是长城之外一片血流成河,后面的蛮子都被吓傻了,哪还敢冲上阵去,连那督战官都一并跑了,引得那位在幕后督战的北辽战神大怒道‘王匹夫你不讲信用’却也不敢来城头上一战!”

酒楼众酒客自然不知此时的书中人那位东临剑仙居然就跟自己坐在同一座酒楼内,还陶醉在那说书老先生的慷慨激昂中,先前喝下的酒在肚中作祟,于是顿时生出一股豪情。

一名酒客豪言道:“我辈剑客出风云!”

此言一出又是数名酒客起身举杯:“一剑当破天门关!”

一时整个酒楼内部皆是“我辈剑客”的豪言壮语,声音几乎乱成一团,密密麻麻的。

年轻人亦是起身敬了一杯酒,不过是对身边这位老人。

老人淡淡一笑:“有些夸张了。”

但三皇子李挽却坚持敬完。

本是心中毫无波澜的老剑仙突然微微一动,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曾经有位扬言要与那位皇帝陛下争一争那把龙椅的女子说过人间不值得。

老剑仙王晟看着周围这些个意气风发借着酒劲儿豪情顿生的年轻人,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微微一笑。

来走一遭这人间还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