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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女,赵南笙天资聪颖,识文断字,其父坚持将其送入学堂供其吟诗作对。

沈家子,沈帛聪明伶俐,儒秀俊雅,与赵南笙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

二人因年岁相同,两家又是世交,便传出二人以后便要结为夫妇的玩笑,玩笑多了,这多情的小儿女便将玩笑作了诺言,一个芳心暗许,一个非卿不娶,死定终生。

只是,时局动荡,正值新旧朝代更替之时,赵氏因牵涉朝中之事被灭门,只留下遗孀赵南笙孤苦无依,辗转于风尘之中。

沈氏因自顾不暇而无法保全笙笙,对赵氏愧疚不已,待政局稳定之时已无赵南笙音讯。十年后的一个午后,笙笙如往常一般入教坊练舞。她样貌极好,舞姿亦出众,众人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教坊中的姐妹赞她福分极好,这样出挑想必赎身日子一出,就会有人为她赎身,不像她们,无人问津。

可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世间有福分的女子太多,可享得了福的人却少的可怜。

日日夜夜与笙箫为伴,莲花步步相生。她不懂自己为何而舞,只是从入教坊的那一刻,命运就像写好的,她这一生一世都要为情爱所困......

城中舞姬何其多,她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跌倒后站起,在旋转中迷失,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爱情,在觥筹交错中忘记凡尘俗世。每当夜深人静时,剩下的只有孤寂。教坊的夜凄冷而孤寂,这样的漫漫长夜,她要怎样熬过去?

赵南笙只在阁楼上瞥了一眼,便瞥见楼下坐着的沈帛,男子的脸与儿时记忆中的脸重叠在一起,她欣喜的流下眼泪,时间过得这样快,一晃十年便过去了,她的沈哥哥已经长得这样俊美,儿时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她不知道他的沈哥哥是否已经忘了她。

此时的她正值豆蔻年华,有着姣好的面容,纤细挺拔的身姿,个性张扬的她跳起舞来翩若惊鸿,宛若蛟龙,众人都为之感叹。那轻盈的舞步仿若漫天飞雪,水袖一挥,让人如醉如痴。而他则是谦谦公子,温文儒雅。

赵南笙虽是一舞姬,但性子张扬,根本不屑做小女儿的柔弱姿态,可为了接近沈帛与其相认,她换下了一贯的素色衣衫,穿上了一袭红衣,描眉梳发,她要用自己最美的一面与他相遇。

那是一个冷清的夜晚,沈帛静坐在河边,望着碎玉般的粼粼波光,暗自寥落。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便让他再也移不开视线。赵南笙就这样闯进他的视线里,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绚烂了他此后的生命。

女子一袭红衣,长裙曳地,青丝如瀑,眉眼间尽是风情。他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款款走来,这一幕,让沈帛心中生出无尽情丝。他像误入了仙境,氤氲的水汽乱了那一池春水,缠绵缱绻了两人的心扉。有一片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撩拨,他想,他是陷进去了。

女子坐在他身旁望向他,眼中带着无尽的温情,启唇说道:“沈哥哥难道不记得我了?”

“你是笙笙,是我的笙笙?你还在......我......我终于找到了你。”男子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闪着泪光,像是要将所有的情愫与苦楚都展现在她面前。

“是我,沈哥哥,你还记得我。”

“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儿时的玩笑我是当了真的,此生非卿不娶......”早春的桃花开的惹眼,风一吹,落花似雨,飘飘扬扬地落在了树下跳舞的女子身上。沈帛坐在不远处饮茶,看着树下灵动活泼的赵南笙,眼里尽是喜欢。

他想将这一刻永恒地留住,赵南笙同他记忆中的那个羞涩的小姑娘竟大不相同,虽然张扬却又恰到好处,惹人心生怜惜。此时的赵南笙在沈帛心里,就如同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灼灼其华,给人以照眼欲明的感觉,更是他心里一抹难舍的明艳。

他已是陷入爱情的人,难免会遵循爱情的惯例,在这桃影碧林深处,幽香暗浮时,他像心爱的女子许下要皓首的誓言。

沈帛走到赵南笙面前,情意涌动,他看着她的眼,执起她的手深情地说:“笙笙,我想为你赎身,你是否愿意委身嫁于我?”

她看向他坚定而温柔的眼睛,好比风雨中的磐石,不可移动。此时的赵南笙没有想到,这刻在了三生石上的相伴白首的誓言会有无法实现的一天。日后她每每回忆起此情此景都会忍不住掉下眼泪。

这时的赵南笙心里是极其欢喜的,像是早春的融雪,还带着花的浓密。她红了脸,直直地望着沈帛,想要从他眼中得到再次的确认,她并不似平常女儿家的身份,她不知他是否会一直相伴在她左右,不惧流年。

沈帛看出了她这份忧虑,将她拥入怀中,给了她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回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会一直爱你。”转眼间,为赵南笙赎身的日子到了,沈帛将准备好的银两交予教坊妈妈并再三感激她对笙笙的照看。

沈父沈母看着被接回的赵南笙激动不已,沈母眼睛通红地拉着赵南笙的手打量个不停。

“转眼间,笙笙都长得这样出挑了,真真儿是和你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说这些作甚,惹得孩子心里不舒服。”

“是是是,笙笙,这下你嫁给帛儿,我们也便能放心些,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可别心上过不不去,我和你叔父挑一个好日子,过些时日定将你风光娶进门。”

“婶母,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的,我同沈哥哥情意真切便好,不必注重这些繁文缛节,从简一些就好。”

“那既然笙笙想从简,那便一切都依你。”

“那笙笙在这先谢过叔父和婶母。”

“好了,笙笙一路奔波一定疲劳了,快去歇歇吧,厢房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笙笙拜别叔父、拜别婶母。”

看着赵南笙远去的背影,沈母说道:“这孩子这些年定是遭受了不少苦楚,当年就剩她一人孤苦伶仃,我们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能再让她受委屈了。”

“是啊,我们一家其乐融融便是好福分。”

……

成亲之日,皆大欢喜。洞房花烛之时,两番相见,赵南笙同沈帛自是欢喜。

眼瞧她红装萦身,沈帛轻拿起桌上红纸裹着的筷子,踌躇了一下,手微微颤抖着地将笙笙头上的头盖挑起,凤冠霞帔,笙笙眉目如画,双眸似水,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红,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不禁如那高照的红烛般酥醉,心甘情愿许下一生一世相伴白头的誓言。

他为她解下发钗,长发直垂脚踝。白嫩如玉的脸颊微微的粉红色,淡抹胭脂,两腮润色的像含苞待放的琼花。

新房剪烛,两相欢好,一室旖旎风情。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成亲后的清晨,房中静的可以听得到她与他紧张的心跳声。相视而笑,他们终于成为对方生命中最亲近的那个人了。还未及一载,正赶上邻国攻打城池,眼见城池纷纷沦陷。乱花桃水逐水流,赵南笙因貌美,被邻国将军孙启所掠。

国破家亡,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君主被擒,因蒙羞而自缢,沈家沦落至平常百姓,漂浮无依。沈帛自赵南笙被掠后伤心欲绝,几番欲以身亡追随,可又明白家中还有岁已年迈的父母惨淡无顾,便不得不断此妄念,苟活于世。

他失去了赵南笙的一切音讯,只知她被掠至将军府。他们各自飘泊于天涯尽头,在动荡年间竟连句离别都未曾说出口,只留他一人独对风雪霜寒。

他像一只飘零的孤雁,似醒似醉,带着难遣的愁情,再次回到他们曾许下盟约的地方。

他笃定地痴信,往日的温情爱意可以洗去他风尘仆仆的疲倦。许下他们爱情的湖畔波光依旧潋滟,只是春水却化作苦水。初见时令人惊艳的摇曳花枝,而今却风轻花落迟。

思念令人老,情根已深种,谁曾想到这短暂的相知相爱后,竟是凄惨的离散。他捧起湖中的水,看它从指尖流走,恍惚间他竟觉得赵南笙就如同他水中的湖水,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又匆匆流失。

那些无眠的长夜,他被一潮接一潮的回忆搅得不能合眼,种种往事就在沈帛眼前不断浮现,汇成了波涛汹涌又反复无常的大海,席卷着他漂浮的身子。

将军府中,将军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赵南笙,起初她并不能接受将军的爱意,可将军却是不顾她的冷淡,一日复一日的将他所有最好的一切都送到她面前。

夜深人静时,她无奈咬着牙苦笑,面对将军的宠爱,她无时无刻不深陷于内心矛盾的煎熬之中。

一边是将军对她的呵护备至,另一边是与沈帛曾经的情深似海,爱到极致。她的心虽从不曾真正为将军敞开,但也断再做不到对他冷眼相待。待时局稍安稳些了,沈帛便辞别了父母,踏上了远行寻妻的路程。

途中遇到不少行人,他们都劝他弃了这个念头,在他们眼中,爱意在时局动荡的时候是再脆弱不过的,况且此番寻妻路遥且山水险阻,要踏遍邻国疆土,人心是抵不过漫漫岁月的,终将还是会被磨平了棱角,磨灭了思念。

可沈帛却并不在意途中行人的说法与劝阻,披星带露,盘缠用尽,然而一腔真心却未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风尘仆仆,露宿野外,乃至行乞于人,终是到了领国边境。

此时正值兵荒马乱用人之际,孙启手握兵权,深受器重,一时间炙手可热。沈帛历尽艰辛,终于来到了将军府前。

沈帛伫立门前,踌躇窥探,欲进未能进,欲言又未能言。

他看看自己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盘缠用尽,而笙笙呢,兴许锦衣玉食,丝竹管弦。只是未知她在将军府中是否安好?也未知她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份为君不嫁之情?沈帛在将军府门口犹犹豫豫,反复原地画圈。

守门人觉得奇怪,观察许久后问沈帛。沈帛便托词说经乱离以来听说自家有一妹子在将军府上,故而不远千里到此来寻自家妹子,仅欲一见而已。

待得守门人一番核实后便相信了沈帛的话,为其通报。

不一会儿,便令沈帛入将军府相见。将军也是实在人,听得是沈帛一番陈述后深信不疑,便派人去叫赵南笙来兄妹相认。

赵南笙赶来,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悲咽。

往昔的红烛高照,洞房花烛,良辰美景,三生石上美姻缘;而如今却只能以兄妹相称。口不能言,霜冷长河,伊人在水一方。

颠沛流离,五年之别,他已不再是当初那翩翩少年郎,衣衫褴褛,却不改一腔深情;她不再是闺阁中等候他每日画眉的妻,聪明灵巧不改,只是已成了将军专宠。

在流离失所的这段岁月中,赵南笙苦苦支撑着她与沈帛的爱意,但五年之久,终究未能抵过将军的独宠,她已无颜面对沈帛,更是无颜面对这份独有的深情。

赵南笙当初温柔娴静的眉眼如今染上了凄迷怅然,眸中的娇媚隐然难寻,但在沈帛眼中,她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如今再相见已然是物是人非,那恩爱缠绵之景早已成过眼云烟,凝结在了过去的时光中。此后唯有深情掩埋,将相思遮盖,宛若那平静的湖面,深藏下浓情一片。

将军待笙笙自是极好的,当即便留宿沈帛,并赠了许多新衣,为其安排了上好的厢房让其好生休息。次日,将军为能使笙笙安心,便问及沈帛可会文书。在得知沈帛入学出身时甚是欢喜,留其在手下接管文书之职。

沈帛深恐将军府上下有人为难笙笙,故愈发的束缚自己,府内上下,无不喜欢其人。他性格温和,尽职尽责,将军甚是喜欢,有觉如虎添翼,便待他更为宽厚。

沈帛便这样一直住于将军府上,与相爱之人久别难见,难以诉说心中情苦。荏苒数月,西风渐起,白露霜降。厢房内沈帛独处空斋,心中思虑不堪,本到此来是寻访笙笙下落的,竟忘记将军府中对男女之别规束甚严,即便是想略微倾诉一番心意,终也不得。

终夜难寐,只能将一番相思之意放于心间。

辗转反侧,踱步至案台边执笔落下几句话:

“仍记你眉眼如初,却无缘得再看。别时易竟见时难,他人岂止乐中苦愁。单只孤影月寂寥,谁知烟愁几许,月圆人未得聚,景色无意再看。”

在沈帛心中,笙笙便是陌上繁华,迷了他的眼,醉了他的心。只可惜移入庭院深处,此生怕是再难相会,此番孤寂又有几人能知,几人能晓?

春色凋零,对影却再不成双,未知几时才是夫妻团聚之日?

沈帛心中生出无限凄凉,将赋于纸上之句缝入锦囊,悄悄给了下人些好处,嘱托将其带予赵南笙,说这锦囊是母亲生前留下的,望其时刻带于身旁。

赵南笙得到锦囊自然懂得沈帛的深意,拆开锦囊便见其诗句,不由得大为伤感,却也只能独自一人把泪默默吞咽。

赵南笙提笔将心中感伤写下缝入锦囊,托付人交给沈帛:

“一战与君别离,旧愁新忧几重重。思君之情难间断,生死皆相从君来。今日得君心忧愁,妻意已决随君去。”

尘世间又怎会有这么多花好月圆,最终能留下的也不过是紫陌红尘。

沈帛得到赵南笙送来的锦囊时情知她已做好与自己生死相随的打算,心中愈发抑郁焦虑,渐渐忧思成疾。

赵南笙听说后难忍心中恐慌,又怕被人看出端倪,换上一脸沉静,向将军请求去问候兄长。

等到赵南笙赶到跟前时,沈帛已是病入膏肓。赵南笙以手臂扶起沈帛,让他能看到自己。沈帛偏过头来望着赵南笙,眼泪盈眶。

两两相望,却不曾想连句情话都未能说出口,生怕被将军知晓了隐情。不过临终前还能再相见一面,沈帛心中是喜的,故而长吁一声,安然死于赵南笙手臂上。

将军很是惋惜,厚葬了沈帛。赵南笙送殡归来,当晚便染上了疾病,不加吃药,如此辗转一个月,一日清晨,赵南笙嘱托将军:“妾身弃家跟随将军已有五年之久,流离在外,举目无亲。如今只剩一兄长也离去了,将军不必费心再为我治病了,我这病必然是好不了了,恳请将军将妾身埋于兄长之侧,也好在黄泉之下有所依托,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罢了!”

说完便哀伤而亡,她不眷恋滚滚红尘,因为这世上再无他的身影,他不在了,她便化作一缕魂魄常伴他左右。

将军对赵南笙一番真情,自是不胜悲伤,便从了她的遗愿,将她葬于沈帛坟墓旁,宛然两座坟头相依。

韶光美好,曾有青梅竹马;缠绵旖旎,也仅一载相守。而后留下的则是五载的离别,数月相见不能相亲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