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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很快就到来,小岛上骄阳依旧,蝉鸣声歇斯底里。

江屿入大学,学业依旧繁忙,很少回家,连舞社也不常去了。于是和南之的联系好像也就此断开了。

直到有一天接到了南之的电话。

他急忙忙地赶到校门口,一眼就在人群里见到了站在那里的南之,她穿着牛仔背带裤,配着一双黑色的板鞋,看到他的时候,高高地扬起了手。

江屿问,“你怎么来了?”

南之将手里一直拎着的东西塞到了他手里,“她们闲得慌,做了青团,我想你应该没吃过这玩意儿,所以带点来给你。”

江屿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青色的一团,就像个球。他的确没吃过这东西,小岛上只盛产海鲜。

他道过谢,看着南之好奇地往校园里头张望,想来应该是对大学生活感兴趣,于是他问,“要去走走吗?”

大学的校园很大,半天是走不完的。校道上来来往往都是明眸皓齿的大学生,他们扎着衣服,挽着袖子,将鲜衣怒马写到了最尽兴。

南之张望许久,突然有些感慨,似难过,“大学真好。”

可惜她没能过过这样的生活,连同别人辛苦奋战的高中生活她都只过了一点点。年少时太急于追逐梦想,于是也错过了许多该有的学生样子。江屿安慰她,“唱歌跳舞也很好。”

南之愣着看他,最后笑了笑没说话。

江屿带着她去看学校里最古老的木棉,可惜不是个好时节,只能见到满树的枝叶。

晚风而起,南之从地上捡起一朵已经褪色的木棉花,捧在手心里,喃喃着,“木棉花,听说花语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江屿离她近,听到了这句近乎耳语的话,一时间胸口深处好像被什么紧紧地攥住,心悸感传遍全身。

他微微低头看着南之,看晚风撩起她鸦青色的长发,看她眼眸如星子一般明亮。

夜色撩人,少年心性绵长,要涨势成火燎原,只要一个晚风就足够。

南之突然抬头,“我新编了一个舞蹈,要不要看看?”

江屿点了点头,“好。”

他带着她去了学校里的舞蹈室,那时已经临近八点,舞蹈室里空无一人。

歌还是华晨宇的那首《我离孤单几公里》,只不过这回跳的是南之。

他看着南之抱膝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中,等到音乐第一个调起的时候,她缓缓地张开手闭着眼,像是在乞求一个不会到来的拥抱。随着音乐的渐进,她一点一点地撑着自己起身,脚尖一点,转了个小圈,朝江屿伸出了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十指相扣,他们的距离陡然拉近。

江屿盯着南之根根分明的长睫毛,心跳如鼓雷,面上却不显。

他被南之带着跟随着音乐轻轻迈步轻舞,一转身一回眸都是歌里渲染的悲伤。

头顶上的白炽灯亮得不行,镜子里照着他们跳舞的样子——自由和孤独表现得淋漓尽致。江屿又开始往舞社里跑,去看她们女团的排舞,只不过这回不是老师了,只是个旁观者。

旁观南之跳舞的人。

他大多时候都是站在站在门口看着南之一遍一遍地跳舞,看着人大汗淋漓就递来一个毛巾和一杯矿泉水。也有被南之拉去练舞的时候,两个人配合默契,总是叫人生出他们已经相识多年的错觉。

团里的姐姐开始打趣他们,说南之来小岛上集训没半年就要拐走一个小帅哥了。

南之刚和江屿结束一支舞蹈,闻言看向了江屿,却是撞进了江屿也是投过来的视线中。

少年稚拙,绵绵的情意都写在了眼里,挡都挡不住。

她下意识地一躲,讪笑着,“别开玩笑。”

小岛上有个专门放老电影的地方,江屿带她去看了一场,刚好放的是张国荣的《春光乍泄》。

影片结束已经是很晚,星河铺满了黑空,掉落进海底,海风一卷,便搅乱了星河。

他们并肩坐在海边的石墩上,看着海浪一潮一潮地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浪花。他们伴着夜色,聊起过去,聊起了未来。

南之问,“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怎么大学还在这里读?”

江屿灌了一口啤酒,看着海浪,“小岛挺好的。”

小岛四季如夏,海一年一年地涨潮拍岸,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他的家人就在这里,根也扎在了这里,于是他哪也不想去了。

南之举杯而笑,“我就不一样了,我想出去闯,想去找舞台,从小到大好像也就只会唱歌跳舞这么一回事。”

江屿和她碰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忽然有点明白,他们是不一样的,一个安于现状,一个追求改变。哪怕骨子里是一样的孤独,却还是不同的。

可江屿还是想试试。深秋一到,小岛上落满了秋叶,一眼望去,是金黄和蔚蓝相交。

江屿从师兄那里听说南之的生日就要来了,于是逃了两节大课骑着自行车去小岛上的一家老店待了一个下午。

他做了个同心结,线是自己穿的,结是自己绑的。在小岛上,送同心结意味着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第一次做,没经验,做毁了好多个,被老店里的阿婆笑了许久才做成。阿婆将同心结稍加修饰后交到他手中,笑着打趣,“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幸福。”

他握着小小的同心结,眼里装满了笑意。

回到舞社的时候,舞蹈室里正热闹着,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江屿刚到门口就被师兄拉去一边,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师兄说,“南之她们经纪人来了,好像给南之争取到了一个选秀节目的位置,她们正高兴着呢。”

江屿闻言一笑,“那不是很好。她可以被更多人看到了。”

师兄啧了一声,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团里的成员打断。一群人站在走廊里叫他们,他们只能先过去。

南之倚在门边,望着他笑。

他揣着满满心意的同心结,有些紧张,却还是先同她祝贺,“恭喜你。”

南之的队友说,“是啊,我们南之总算要熬出头了!等上了节目,就有更多人可以看到她的实力了!”

另一个队友说,“唉,可惜了,这回南之真的不能谈恋爱了。”

江屿笑容一僵。

经纪人在一边故作严肃警告,“当然不能谈恋爱,你们现在哪里能谈恋爱,谈个恋爱你们这辈子的演艺生涯就算还么开始就彻底结束了......”

后面的话江屿再也听不清了,耳畔里只剩下了那句谈恋爱演艺生涯就没了的声音。他忘了,南之是爱豆,要出道的,现在谈恋爱对她来说无疑是自焚。

“江屿。”南之突然叫他。

“嗯?”他恍惚望去。

南之站在他跟前,脸上笑意全无,眼底深处好像写着些什么。

只是那时的江屿没能看清,他只听见了南之说,“我要回北京了。”

江屿怔怔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口袋——那里还躺着自己绑了一个下午的同心结。

许久他垂下手,“好。”

南之离开的那天,木棉的枝叶已经落了满地,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

一切终究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只是可惜,南之始终没能见到那盛开如火的木棉花。

江屿跟着师兄送人到码头,看着南之拖着行李箱没有回头地往轮船上走,好像她并不留恋这里。

也是,江屿自嘲地笑笑,她要的前程似锦不在这个小岛上,在那个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里。

离别的短笛骤然吹响,江屿正要抬手说再见就看见南之从人群里急匆匆地冲了下来,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南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想要紧一点,再紧一点。

这是第一次抱他,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南之松了手,深深地望了江屿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又什么都没说。

她跑回轮船上,拉着栏杆朝江屿挥手,“再见了江屿!再见了。”

轮船倚着夕阳而去,慢慢地就成为了海上的一点。江屿始终站在那里,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离去。

他脚步一顿,揣在兜里的手紧紧地握着那个没有送出去的同心结。他驻足良久,终于将手伸出来,没有回头地,朝身后空无一物的大海挥了挥手,做了最后的告别——再见了。

再见了南之,愿你前程似锦,愿你面前的路拥有大好的阳光和鲜花。

愿你所愿,终能实现。2018年的夏天,一档选秀节目横空出世,主题曲中最亮眼的c位赢得了所有人的关注,一时间网上舆论中心都是那个叫南之的姑娘。

有人说南之一夜成名,可这一夜过于漫长了,整整六年了,她才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掌声,实属不易。

总决赛的前天夜里,她陆续地接到了很多队里的姐姐的私信,哪怕知道她已经是胜券在握,还是要给她加油打气。

她一个人站在舞蹈室里,刷着微信里的信息,想笑又想哭。

明明一起出来的,明明一起吃了那么多苦,结果最后风光都是她自己的,掌声也都是她自己的。

她受之有愧。

窗外是寂静无声的黑夜,偶尔有蝉鸣声,透过玻璃窗,直撞入她的耳里。

她忽然想起了小岛,想起了江屿,想起了和他去看的《春光乍泄》。

她年少就远走,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到这么大,世界里只剩下了唱歌和跳舞两件事,其余的好像是空白。

可是命运似乎待她不薄,让她遇见了江屿。那个年少气盛的少年,会给她剥虾,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带她去逛大学,会带着她去看电影,他们坐在堤坝上应着月色喝着酒,聊人生聊未来。

从来没有人待她这样,像是一开始就要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那年的海风吹拂过她的发梢,连带着她胸口最深处的地方也跟着怦然跳动。

可她从来都是孑然一身,突然有人捧着真心到她跟前她会害怕还不起。

因为她走的这条路,爱情和梦想是相违背的,她的音乐梦,她渴求已久的舞台,她每一样都放不下。

她不能对不起过去六年前就北漂的自己,不能对不起六年来日日夜夜在练习室里闷头苦练的自己。

世上没有真正两者兼得的事情,她挑了梦想,抛却了爱情。

只是没有想到,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心里,扔不掉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来心脏那里还是会痛的。

总决赛的时候,南之单独solo的时候跳了一支舞蹈。她穿着白色的长衬衣,光着脚丫,跳起了那年和江屿在大学舞蹈室里跳的舞蹈。

光打在了她精致的脸上,衣决飘飘,恍若一个不染世俗的仙女。

一切都很好,就是这成了独舞,而不再是双人舞。

那天,导师宣布以c位出道的人是南之的时候,全场沸腾!那些为南之熬夜打投的小姑娘们哭得不能自己,一个一个地喊着南之你最棒!

舞台上,南之化着精致的妆容,忍着哭泣,一个一个地道谢过去,谢导师,谢粉丝,谢朋友,谢谢过去的自己。

最后的时候,她停顿一下,看着底下一个个兴奋激动的人,突然又想起了一年前和江屿去看的《春光乍泄》。

里边有句台词她记了很久——当我站在瀑布前,觉得非常的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她曾经午夜梦回,也想过自己身边能有江屿在,他会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地说一句恭喜。

可是,现在没有了,如此盛大的掌声和鲜花里,没有他的。

南之目视着前方的镜头,突然哽咽,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得不能自己。

她不后悔做的这个选择,可就是觉得难过——哪怕世界盛大,以后她再也遇不见第二个江屿了。

她站上了最高的地方,一片掌声轰动中,呢喃自语,说出了她那时在码头想要说出却被自己拼命忍住的话。

声音轻如鸿羽,一下地堙灭在狂欢的夜空里,也许它会随着南下的风,送给南方的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上,送给岛上的那个人。

我喜欢你啊。

江屿,我是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