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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大梁京都府的天空灰沉阴暗,空气中飘散着糜烂的恶臭和灼烧的烟味,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这样砸了下来。

一身戎装的顾清风站立在宫墙上,望着墙外层层叠叠的尸体和四散而去的尸群,叹了口气:难道大梁的气数真的到尽头了。

他转身下了宫墙,路过大殿时往里面一瞥,看见自己的父王顾鹫正披头散发地倒在一群美人身上,被灌了个半醉。大殿中作陪的大臣们也个个酒气上头、满面红光。

一名肥硕的大臣摇摇晃晃地迈进了大殿正中灌满酒的四方池,身躯都未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大红的官袍漂散开来。

霎时间大殿中晃荡起顾鹫嘶哑的笑声,与乐师们卖力演奏的乐曲声混杂到一处,荒谬而和谐。顾清风冷笑一声,走向了远离大殿的一处偏殿。

此时偏殿中何明月卧倒在床上,双目紧闭、牙关咬得咯咯响,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冷汗湿透了鬓边,身上布满尸斑。顾清风坐到床边,轻轻地揉开了她青筋暴露的拳头。

“殿下小心,何大夫现在尸毒未清,还很危险。”旁边满脸倦容的陈御医小心翼翼地提醒。

顾清风盯着束缚住何明月手脚的布条,怔怔地问了句:“这药还要试多久?”

陈御医和其他几名同僚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何明月身上的药劲过去,昏沉地睡着了,顾清风才恍惚地离开偏殿晃进了军机处。而他的桌头早已堆满了飞鸽传来的军情文书。

关外高岭国军队已与守关军对峙半月有余,南部琉球水军每日与海防水师互相叫阵,多股山匪与佛偈军队勾结滋扰西南军驻地。

顾清风了然,大梁四周已是狼虎环视,但四方军队恐也早生异心,如今京都府有难依旧作壁上观,文书内容恐多是托词。三个月前,夏季暴雨数周不停。贯穿京都府的遂河泛滥,洪水一夜间冲毁大半个京都府。洪灾之后爆发瘟疫,感染者神志不清、易爆易怒、不眠不休、嗜血畏寒,犹如丧尸。

刚开始,京都府府尹将所有医者尽数派出,却发现此症无药可治,医者还被感染者所伤而折损过半。中原军闻风而动,迅速封锁了整个京都府,名为救灾,实则也困住了京都府中心的王宫。

身为镇北军首领的顾清风刚刚在大梁西北率军与目色国军队击退索契流寇,接到京都府的文书便急急往回赶,可是京都府已是满面疮痍。

中原军围困之下郡内民众悉数感染,顾清风千里奔赴王宫,所带人马不多,迂回突击后才冲破中原军与尸群的围攻回到王宫。

那时的王宫尚有效忠王室的五千御林军死守,中原军又惧怕感染尸瘟,只在京都府远郊驻扎。就这样,隔着一个京都府的尸群,两军微妙地形成了对峙。

然而王宫被围困于内,粮草中断之日即是失守之时。如此困局中顾鹫将顾清风召回,无疑是将他视为唯一变数。

回到王宫的顾清风才发现,宫墙上御林军严阵以待,宫墙内却春香帐暖、莺歌鸟语,顾鹫只会醉生梦死、大肆玩乐,在他身边全是无别处可投靠的佞臣。

顾清风见状不禁头痛欲裂,体内热血翻涌,心想若是平日如此便罢了,为何此时顾鹫还是如此荒唐。

他的祖父顾坤在位之时,大梁政通人和、万国来朝。可惜精明强干的顾坤只有顾鹫一个酒囊饭袋的儿子,顾坤晚年几欲传位给年仅十五岁但文韬武略俱佳的顾清风,但顾清风却偷偷去了西北守疆辟土。

自此,五年时间,顾清风已战功赫赫成为镇北军首领,而大梁却换了副内忧外患的容貌。

顾清风看着那群助纣为虐的佞臣更是拳头攥得吱吱作响,抬手就要拔剑。可那握着剑柄的手被何明月一双冰冰凉的细手覆了上去,佩剑也不自觉地退回了鞘。

“梁王素来如此,殿下切莫动气,小心旧疾复发。若是殿下想要破此困局,明月说不定还能效劳一二。”

顾清风看着何明月那双盈盈杏眼,又闻到那熟悉的药草香,心中竟平静了些许:还好,她依旧在身边。顾清风与何明月相识于年幼之时。那时的顾清风患有头痛之症,御医束手无策,顾鹫不管不顾,顾清风的生母萧王妃却心如刀割,苦苦遍寻天下名医。

后来她亲自拜访才请来了目色国的隐世神医。神医的独门配制汤药和针灸术让顾清风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他却不愿久留宫中,萧王妃诚心请求,他才决定将治疗方法传给孙女何明月,由她代劳。

于是每天都可以看见何明月手起针落将生性好动的顾清风扎成个老老实实的刺猬,还想尽办法哄顾清风喝下苦口的汤药。

在宫中待久了,何明月便发现了顾鹫素来不喜欢萧王妃,争执中两人甚至还动过手,所以其他人都本能地疏远顾清风。

偌大的王宫中,就数何明月与他年纪相仿又时常见面,两人自然而然就亲近起来。渐渐地,顾清风甚至只要闻到何明月身上隐隐约约的药草香就能心神安宁。

后来顾清风的头痛之症缓解不少,也能进翰林学典籍,入御林军校场练骑射,何明月便开始钻研祖父留下的医书。

闲暇之时,顾清风会让何明月骑上他的战马,带她到京都府街市逛逛,看来往商客如梭,品各国美食,再到城楼上观夕阳西下。

落日余晖下,顾清风时常拉着何明月的手,告诉她大梁的名山大川是在哪个方位,并畅谈自己保家卫国的志向。何明月在身旁默默含笑听着。

再后来顾清风去了西北大漠从军,顾明月也舍身相陪成了一名军医。漫天黄沙中有行军苦楚更有了相依相随的温暖。

但是,眼前王宫危悬于一线,儿女情长也只能暂抛一边。披甲上阵的顾清风一方面迅速组织御林军清点了王宫中的装备,又安排加高宫墙、布置新的防线,另一方面飞鸽传书四方军队要求增援。

可是京都府中的感染者因寻觅不到食物又突破不了中原军防线,纷纷朝王宫进攻,宫墙外聚满了尸群,堆叠成山欲攀爬入王宫。

在顾清风的带领下,纷飞的箭矢阻挡住了第一波进攻。而何明月则隐没在王宫中苦寻典籍中的治愈尸瘟方法。

不消几日,尸群又开始第二波进攻,箭矢穷尽,宫墙上架起滚石。顾清风下令分为几波依次推下城楼,尸群散落被砸成肉饼,进攻被堪堪止住。

混战之中,顾清风看在何明月在宫墙上一闪而过。当夜他去寻她,才发现何明月手臂上的绷带渗着血迹。

“怎么回事!”顾清风平生第一次吼何明月。

何明月嘻嘻一笑躲到书架后去了。顾清风追过去用力一扯,绷带一松,一个结疥的牙印清晰可见。

“我就想试试药。”何明月抽出手臂,抬眼却看见顾清风泛红的眼睛。

当夜两人均无眠。何明月见身上尸斑渐显,试药之后浑身一时烈火中烧,一时如坠冰窖,身躯辗转翻滚。顾清风守在旁边,护住何明月不让她在意识丧失时弄伤自己,只觉心如刀割。

就在何明月一次次试验新药之时,尸群的攻击也没有停止过,只是天气转凉,尸群畏冷所以行动有所迟缓,为顾清风争取出些许时间。

然而反反复复的战局还是将王宫拖延至弹尽粮绝的地步。

冬至这日,顾清风命御林军将王宫中的所有火油放置到宫墙上,全军将士手持利刃,准备在火攻失效后以肉身相搏。

当日尸群堆叠成肉山,一个踩着一个张牙舞爪地往宫墙上扑,他们身上的尸臭熏天,眼神中尽是张狂的气息。

宫墙上的御林军将士早已见怪不怪,在顾清风的指挥下依次将火油倾倒于尸群躯体上,再投下火种。一时间烈火焚烧,火光之中尸群嚎叫悲鸣,身影摇晃跌落,灼烧的烟气中夹杂着诡异的甜腥味。

嚣张的火舌将宫墙舔成漆黑的颜色,也让大半尸群变成灰烬,剩余的也躲避离散。“这次攻击是暂时击退了,那下次该如何应对?”

军机处里,顾清风对着桌上的军情文书,脑海中回荡起顾鹫放肆的狂笑声,眼前又晃动起何明月煎熬试药的身影,瞬时间头颅犹如遇刀锯,疼痛如期而至。

“顾将军!”陈御医闯入军机处直奔他眼前:“何大夫说试药或许成功了!”

顾清风赶至偏殿,看见醒来的何明月坐在床上,身形依旧单薄,但是神志明显已恢复,身上尸斑也褪尽。两人眼神触碰,无言相视一笑。

随后按着何明月的药方,御医将王宫中的药材尽数取出,配出成袋的药粉。御林军将这些药粉带至宫墙的四处高台之上,在尸群新一轮的进攻中乘着隆冬风雪,散入空中。

药粉在风雪的裹挟下飘入京都府,落在尸群中。感染者裸露的躯干沾染到药粉和冬雪,融化的雪水混合药粉附在皮肤上被吸收入体内。

然而药效发挥也需要时间,在这个过程中,顾清风与御林军将士手起刀落,奋力斩杀攀上宫墙的尸群。血水喷涌,将白雪尽情染红。

此一役中,感染者虽行动紊乱,但神志癫狂之中也撕咬击伤了不少将士。只见一批尸群被御林军斩杀之后,又有新一批尸群进攻,黑压压的宫墙之上早已难辨你我、尸肉横飞。

就在宫墙防线即将失守之际,似乎药效开始显露,尸群的行动渐渐放缓,御林军得以抓到空隙反扑。不多时感染者均全身瘫软倒落在地,震颤不已,失去攻击能力。

但顾清风也不敢大意,指挥御林军替换伤员、加固防线。好在何明月研制的药粉是真的有效,感染者在药劲过后纷纷陷入安眠,苏醒之后神色安然,没了张狂的举动,也渐渐能够对外界有正常的反应。

顾清风大喜,连忙派军散入京都府打探,得到的结果是大部分感染者均有所治愈。顾清风当机立断,让御林军派出小分队到京都府的各处,用长兵器控制住未用药者的行动,再抛洒药粉迫使其用药。

待这一切做完,顾清风已经在宫墙上不眠不休地坚持了两个昼夜。暮色展露于西方时,御林军传来尸瘟已被控制的捷报,顾清风微松一口气,下了宫墙,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诉何明月。可是大殿中的一幕却让他始料未及。

大殿之上,顾鹫身披黄袍,眼中如深潭般幽暗,苍白的发丝在风中零落。他直视顾铠甲上血污斑斑的顾清风,身后是两名近卫手中持剑架在何明月的脖子上。

“竖子,你罪该何当?”

顾清风一头雾水,死死盯着何明月脖子上的剑。而何明月的眼眶却悄悄发红。

“父王,我千里驰援,当下又解了王宫之围,何罪之有?”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尸瘟就是你那孽障母妃用目色国的妖法制造出来的。说!你们是不是串通了要篡位?”

顾清风低头嗤笑,心想顾鹫也疯癫得太厉害了。顾鹫见他不吭声,命近卫将刀子紧了紧,何明月脖子上多了两道血丝。

“清风,治疗尸瘟的配方是我在萧王妃的书房中找到的。”何明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我在回宫之前收到萧王妃留下的书信,说若是京都府中尸瘟爆发,可尝试用此法治疗。”

顾清风一时愣住了,萧王妃早在两年前已暴病而亡,他赶回王宫都未能见到最后一面,为何她会预料到身后京都府会爆发尸瘟,难道一切真的都是她安排的?

此时大殿外闯进一名御林军士兵,不顾眼前状况便喊:“大王、顾将军,镇北军与目色国军联合攻上了宫墙,说是已收服中原军,现下是要勤王!”

“看看!你还有何说辞!”顾鹫将何明月往前一拉,睚眦目裂:“镇北军和目色国军都是为你而来,你现在去让他们退兵,不然我就杀了她!”

“清风,我求你了,这些年大梁四分五裂、内忧外患,都是因为这昏君!为了大梁你就反了吧。”何明月毫不畏惧。

“你可知这个昏君还杀妻毒子!信中说萧王妃自知会死于这昏君之手,为死后能护住你,便暗中联络镇北军和目色国军,还命亲信饲机在水中投毒制造尸瘟,助你登上王位。现下药粉生效的消息也是我按信中所言飞鸽传书送至西北的。”

顾清风听闻此言如五雷轰顶,震颤得几乎无法站立。

顾鹫幽幽开口:“现在也不怕你知道了。你母妃依仗目色国的势力整日在我眼前耀武扬威,我弄死她也不奇怪。我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直接将你毒死,只让你留下了头痛之症,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麻烦。”

顾清风忽然间就想起了幼年时,有次他头痛之症发作,痛得他直用头撞墙,萧王妃将他死死地搂在怀中,哭着说:“你父亲忌惮我们母子,如此待我们,以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还记起了萧王妃极其不愿见顾鹫,两人每次见面总会争吵,萧王妃还经常身上带伤的情景。

顾清风明白了:原来,再昏庸的君主也会害怕别人篡位,对于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目色国兵强马壮,萧王妃是目色国公主,又生了个小皇子。这个小皇子长大后还得到先王喜爱,差些直接继位。哪怕去了边境还屡立战功,声名远扬。

这样的萧王妃与顾清风早已让顾鹫寝食难安,在费尽心机除掉萧王妃后,尸瘟紧随而至,顾鹫无力应对,就想起说不定顾清风或许会带来转机。

“报!宫墙防线已守不住了。”此时又一名御林军闯进大殿。

“你还在想什么!赶快让他们退兵!”顾鹫攥紧了何明月的手臂:“她的命你还要吗?”

“清风,当年你可是说过要守护大梁的。”何明月微微一笑,迅速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今世缘分已尽,就此别过吧。”何明月嘴角流出一丝乌血,晃身倒下。不知几时宫灯已经点上,顾清风扔掉手中滴血的佩剑,走向何明月,将她的尸体抱在怀中。

周围的镇北军和目色国军将士悄然地搬走了顾鹫、近卫和御林军的尸体。

顾清风在血腥味中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药草香。

大殿外已经夜色浓厚,满天繁星高悬,犹如他骑着战马偷偷离开王宫,直奔西北大营的那夜。

当他跑到京都府的远郊时,发现了身后骑马追来的何明月,于是他勒马回头:“你回去吧,礼度不可废,王位理当由我父王继承,我要去西北守护大梁了。”

何明月只是轻轻地说了声:“我陪你。”

这些年,顾清风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潇潇君子,俯仰不愧于君王子民,然而兜兜转转到最后他却失去了所有,只剩下满手鲜血和一座冰冷的王座。

一片死寂中,顾清风默默将头埋进何明月的肩头:“最终还是我一个人去守护大梁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