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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李辰海将民政的事托付给钟繇之后,带着大军西行,五天后到达郿邬,第一次见到了领军将军深渊。深渊有七尺五寸左右——在平均身高七尺的汉人中间,他也算是个高个子——体格并不粗壮,脸庞削瘦,眼睛略微有些陷,眼神犀利灵动,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自然给人一种威严的压力。夏侯称和夏侯荣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李辰海上前见礼,双方客气的谈了两句,深渊将李辰海引进了高大的郿坞,进了正堂,深渊请李辰海在主位坐下,自已坐在了下属的陪衬位置上。李辰海见他这么直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可想想如果不分清主次,后面的事情更不好办,便也坐了,随后众人各按座次坐下。

深渊命人拿上花名册来,将关中的军务一项项的向李辰海说明,说得很详细,哪个人手里有多少人,装备情况如何,驻扎在什么地区,担任着什么样的任务,目前的情况如何,说得都很细致。李辰海很感激,听完了汇报之后,对深渊赞道:“将军果然是丞相帐下的得力大将,这关中的军务,处理得甚为妥当,有将军为辅,冲幸甚。”

深渊淡淡一笑,拱手说道:“渊惭愧,手握重兵于关中五年,未能进取西凉,只能坐守关中,眼睁睁的看着马超、韩遂这些叛贼逍遥西凉却无能为力。将军西来之前,韩遂、马超再次举兵入侵,如今虽然街亭、陈仓无恙,但汉阳却遭了毒手,有待将军救民于水火之中。”

李辰海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深渊这是准备好了难题啊,看来他虽然很痛快的交出了兵权,可是想要他一点情绪也没有,却是件不可能的事,就是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样的题目来考自己。他静了一静,看着面色如常的深渊笑了两声:“将军所说的汉阳遭了毒手是什么意思?”

深渊一挥手,很快亲卫就带过来一个衣衫褴缕、浑身是血的中年人,那人走到李辰海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带哭腔的叫道:“凉州别驾守下邽令天水阎温,拜见车骑将军大人。马超、韩遂兵围冀城,为祸凉州,请将军大人速速派兵救援。”

“马超、韩遂合兵围了冀城?”李辰海一惊,险些站起身来,这考题不是一般的难。

“正是。”阎温擦了一下眼泪,悲声说道:“属下受凉州刺史韦大人所派,驻守下邽,马超攻取陈仓不成,转兵西向,与氐王千万相连,郡人任养为其所惑,迎马超入城,属下兵少,无法阻拦,只得单身逃回冀州,告知刺史韦大人。马超得了上邽之后,贪心不止,又兵围冀城,三万多骑兵将冀城围得水泄不通。冀城危在旦夕,韦大人命悬一线,请大人速速派兵救援。”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李辰海有些奇怪的问道。

“属下是从水道潜水得出,日夜兼程,不敢稍息,从陇关小道入关中,来向领军将军求援,领军将军说粮草不足,无法远征,属下心急如焚,只有请车骑将军出兵了。”

李辰海看着阎温破烂的衣服,轻轻的拧了拧眉头,随即又松开了脸皮,平静的问道:“你既然从陇关出来,有没有听说街亭那边有什么动静?”

“韩遂在街亭受阻,转道向西,攻击陇县、略阳、显亲三县,现在他就驻扎在显亲。”

“韩遂攻击汉阳郡?”李辰海又惊又喜,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贾谋士。心道这老头还真算着了,这下子马超是不是要跟韩遂翻脸了?

“韩遂攻入汉阳,马超可有什么动静?”贾谋士抬起眼皮,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

阎温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说道:“属下没有听说什么动静,属下出了冀城,一路直奔郿坞求救,并未着力打听他们之间的事情。不过,韩遂攻入三县之时,当在马超攻击下邽前后,以属下推断,马超应该知道韩遂在攻打三县。”

贾谋士眯着眼睛,抬手抚了抚胡须,略一思索便对李辰海说道:“将军,看来他们二人已经有了默契,这次合兵攻击汉阳,只怕是事先通过气了。”

李辰海点了点头,有些失望,本来指望这两人打起来的,可是看这样子他们反而倒有了什么协议,好象要共占汉阳郡了,这么一来,自己原来那个安抚马超,先打韩遂的方案就要进行调整了。

“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自有安排。”李辰海对阎温说道。

“请将军出兵相救韦大人。”出乎李辰海的意料,阎温没有下去,反而趴在地上大声叫道,接着用力的在地上磕起了头,呯呯有声,青砖砌成的地面很快就印上了一滩鲜红,而阎温的额头,已经是殷红一片,鲜血很快就流满了一脸,滴到他本来就血迹斑斑的衣襟上。

“大胆,竟敢要挟将军大人。”深渊显然有想意想不到,不过他很快醒悟过来,知道这么做很容易让李辰海误会是他故意做出来的让他难堪的,连忙挥手召来两个亲卫:“把他拖下去。”

两个身材高大的亲卫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挟起阎温往外就拖,阎温疲惫已极,根本不是两个亲卫的对手,虽然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急得他嘶声大吼:“将军大人,韦大人盼望将军久已,将军安忍弃韦大人于不顾乎,将军安忍弃西凉百姓于不顾乎?将军大人,民心不可失啊……”

李辰海咧嘴笑了,轻轻的抬起手摆了摆,深渊见了,连忙举手示意亲卫把阎温拉回来。阎温喘息着爬到李辰海面前,在地上留下一路的血迹。他还没有说话,李辰海却微微俯了身子,盯着张着大嘴喘气的阎温看了片刻,展颜笑道:“你是想学申包胥泣血秦庭请救兵吗?”

阎温恨恨的抬起头,直视着李辰海:“我西凉也是大汉的疆界,不是蛮楚,将军是大汉的将军,亦非暴秦,将军此语殊为不当。”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李辰海也愣了,他还从来没听过人这么直接的反驳他,而是还是当着这么多人,已经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他有些很不舒服,他直起身子,眯起了眼睛,扶在双腿上的手不自然的握紧了,眼神变得狞厉起来。

堂中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紧张,众人讶然的看着这个虽然满面血污,骨头却硬得出奇的阎温。

李辰海盯着昂着头的阎温,阎温也直直的盯着他,两人狠狠的对视了片刻,李辰海胸中的怒气越发的勃然,他刚要下令将眼前的这个人拖下去,眼神在不经意之间扫了一眼旁边的谋士。贾谋士闭目垂帘,似乎是睡着了,庞统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李辰海忽然一下子醒悟过来,阎温再无礼,那也是来请救兵的,是有功之臣,自己的话确实是说错了,如果倚仗着权势杀了他,只怕西凉人都会寒了心,特别是这个一句话不说的贾老头,以前的诸番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只是,眼下这个尴尬的情况该怎么转?李辰海有些挠头。他在瞬间衡量了一下,猛然之间意识到了自己这几年的心态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变了太多,从一个不名一文的草根,转眼成了大汉朝的车骑将军、广陵侯,名符其实的高干,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到汉朝战战兢兢的假神童了,他也不再是那个看到屠城就吐得死去活来的初哥,而是指挥着千军万马、杀伐果断的将军,他想起在番禺城下看着刘备和吕蒙死嗑,三千铁骑冲杀吕蒙的左翼,一路杀过去鲜血迸现所带来的快意,看着番禺城外尸积如山时的漠然。他忽然之间感到了一种恐惧,自己原来已经成了这样的人,先前的仁慈道义,早就变成了冷漠,和那些动辄屠城的人没有太多的区别。

仁慈,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讽刺,一个想斩杀拼死求援的有功之臣来挽回自己那一点面子的人,有什么仁慈可言?

“嘘……”李辰海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额头滚落几颗豆大的汗珠,面色有些苍白。

深渊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李辰海,欲言又止。旁边的庞统、法正等人也觉得李辰海的神色有些异常,他们没有想到片刻之间李辰海已经想了如此多的事情,还以为李辰海是处在暴发前的宁静。庞统有些担心的直起身来,抬起手刚要说话,李辰海笑了,他伏下身子,向怒目而视的阎温深深施了一礼:“阎大人此语振聋发聩,冲惭愧。请阎大人休息片刻,冲这就与诸位商量如何救援汉阳郡,然后再向阎大人请益。”

阎温一直憋着一口气,准备着被李辰海拖下去斩了也要在临死之前为韦大人请得救兵,没想到李辰海却对他行了个大礼,直接答应派兵救援了,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他愣了片刻,也连忙伏地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