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军的手中已经没有了武器——武器都被聚集在了一起，等待敌人的彻底收缴。
不过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依然令人胆寒，仿佛还可以爆发出令人侧目的危险。
水性的手中握着大旗，紧紧的。
他没有战败，他不会让这杆旗倒下，一直到他死去，而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了因为自己的执着而在不久的将来殉国。
黄尘在抖动，各个方向的秦军都在移动着，不知道他们究竟、具体、准备要做什么。
在多久之后。
他的眼眸之中射出一道冷电。
他看到，那名将领骑着战马往他这里走过来。
秦国的甲士纷纷给那个人让开道路。
孟明。
这是两名战斗了一两年时间的对手，在这期间，彼此谁也不能够奈何谁。
但事实上，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
水性握住旗杆的手攥紧。
他已经准备好了即将来临的一切。
孟明下了战马，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水性眯起了眼睛。
孟明的背后和周围，簇拥着密密麻麻的秦军甲士。
看到这些情景，水性周围的周人也是朝着他靠了靠，摆出一副要跟随水性一往无前的架势来。
只不过双方相互不同的是——秦军都是全副武装，而周人的盾牌、武器和盔甲全部都卸掉了。
即使是相互对立，那也是绝对不对等的对立。
孟明还在继续往前。
周人的警惕越来越深。
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到自己的将军受到羞辱的样子。
十丈。
八丈。
五丈。
三丈。
孟明终于是停了下来，没有再朝前踏步。
水性却是忽然看明白了，他的眼眸之中满是复杂。
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像是化为镜面的湖水。
孟明忽然展颜一笑起来。
那里面充满了善意。
水性恍惚之间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我们曾经是敌人，”孟明说道，“不过还好，现在不是了，我们停止了战争。”
“你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也是我非常尊敬的人，我不想对你们做任何的事情，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我真的很想要跟你做做朋友。”
“你是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所有的周人士兵，都让我们敬佩。”
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全部都是发自肺腑，此时此刻，战争的确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是结束了，所以，他们之间不再是敌人，就算是做不成朋友，那么也可以做做互相欣赏的人。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他身后的、周围的那些秦国人全部都露出了善意的微笑，代表自己所想和主将是一样的。
一笑泯恩仇，在这场战争里，作为敌人，只有这里做到了。
齐国、晋国等国家失势，芈氏楚国消亡，秦国成为了安然无恙的唯一大国，不过他们也是损失惨重，国力消耗巨大，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和那些同样分享胜利的战果的国家并不太一样，他们的尊严也是更加深沉，并且认可强者，哪怕那个强者是一名失败者。
人与人之间传递信息的方式，除了说话和动作等之外，还有眼神和表情，以及气质，甚至是灵魂之间的交流。
所以周人很快便感受到了秦人的真诚。
那是真的敬佩他们。
所以作为失败者，他们不会再承受敌人的羞辱，也不会被虐待和杀死。
水性原本凌厉的气势黯淡了下去，他知道，这种气势，看起来是没有爆发的机会了。
孟明将自己的佩剑解下，递给了身旁的甲士，以表示自己的毫无攻击性。
他继续往前踏步，来到了水性的面前。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很多，声音轻微却便于对方听到：
“水将军，听着，现在你正面临着一个非常严酷的局面——周天子已经被流放，闻将军、铁军、龙小等名将逃亡各处，不知所踪，列国要杀死的目标，瞬间便全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水性皱起了眉头，随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倔强和冷意：“要来，那便来吧，最多我单枪匹马和他们血战一场，虽死犹荣！”
他是坚定的守护者，一直到战争的结束，他的防线都没有被攻破，他的心中锋芒依旧很盛，他愿意和那些无耻的家伙血战一场而死！
但是孟明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最好的做法，就是来到我们秦国，秦国会庇护你。”他说道。
水性横起了眼睛。
“原来你们所做的一起，都是因为想要引导我们叛变？”
他很清楚，他叛变、加入秦国，极有可能会引来这里剩下的七千多人的全部叛变，到那时候，秦国便轻轻松松又获得了一支战斗力强悍的精锐大军，这对于秦国来说，是莫大的好处，对于周，反正周已经战败，周天子也被流放，似乎也没有太大决定性的影响，可是于他们这些人自己而言，是莫大的羞辱。
他们不会愿意接受。
或许现在看来，秦国对他们的友好，只不过是糖衣炮弹而已。
孟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却并不是因为他的一口回绝而不悦。
他只是道：“或许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你们的周天子在被流放之前，遣人过来安排的，这是对你的命令？”
水性一脸的震惊之色：“这不可能！！”
他当然不会相信大王会亲口下令叫他“叛变”，可是他还是觉得，孟明此行过来，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明继续开口说道：“先别急着否决，也别急着肯定自己会是所谓‘叛变’，周天子这么做，当然是给予我们秦国足够好处的，这是一场交易，所以你并不用把我们想得太过阴暗。”
“周从前的武装力量都被解除、重建，名义上是由新任周天子主导的，但是实际上却在列国的控制之下，你们这些人现在回去，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埋没、消失战斗意志，秦国将会接纳你们，并且给你们一片居住的地方。”
听到他所说的这些话，水性怔了怔，他周围的人也是都面面相觑着。
他们不能够确认孟明所说的是真是假，可是他所说的不少东西，却也的确有道理。
而且，以水性看来，叶茂，是的确有可能做出那些事情的人。
相信还是不相信孟明呢？
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继续留在这里，和往周腹地退，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都是自寻死路，他必须尽快作出抉择来。
……
……